陸睿 冉志鴻
2014年12月4日清晨,酉陽縣城邊一棟公寓裡,55歲的護林員王祥貴決定起床。
他坐起來,腳一蹬,掀開被褥,上半身赫然顯露——
他的左臂,自手肘以下僅剩不到10厘米﹔右臂,除連接肩膀的一小截外全沒了。
在床上坐定,王祥貴用左臂殘肢夾住襯衫,再用嘴叼住,頭向右一扭,將衣服“挂”上右肩,讓那截右臂順勢穿過袖子,而后再舉起左臂,穿進左手袖管。
完成這個動作,他用了不到十秒。
三分鐘后,他在襯衫外套上了毛背心和防寒服,又在牙齒和腳趾的配合下,穿好了褲子和鞋襪。
穿戴妥當,王祥貴用殘肢夾住門把手一擰,出了門。
樓外,金銀山、中岺山和翠屏山如巨人的三條臂膀,環抱著整個縣城。
盯著山上茂密的樹影,王祥貴腳下生風,疾步而去。
在過去27年裡,他的足跡印滿了這座大山——日均巡山路程30公裡,累計路程可繞地球赤道5圈半。
在過去27年裡,他用青春刻畫山林年輪——巡護10座山頭,護林面積2000多公頃。
在他巡護下,金銀山林區從一片幼林變成了國家級森林公園,成為拱衛酉陽縣城的一道生態屏障。
生命之諾
——“做人要講感情,村裡能信任我一個殘疾人,我就要守一輩子山!”
22歲以前,王祥貴根本沒想過當護林員。
他父親在縣糧食局工作——當時有子承父職的“接班”政策,王祥貴本來也能“進機關,當干部”。
可上世紀80年代發生的兩件事,改變了他的人生。
第一件事發生在1980年——王祥貴遭遇了爆炸事故,失去了雙手。
傷愈回家后,王祥貴消沉了三個月。
對人生,他隻想到了兩條出路——一是拿個缽缽,到城裡當乞丐﹔二是找條粗麻繩,再找一棵結實的大樹“挂上去”。
“還是第二個好,不丟臉!”他說。
就在他付諸行動前,一位長輩“敲打”了他。
“男子漢大丈夫,哪裡跌倒哪裡爬起來——就算沒了手,也要爬起來!”長輩說。
王祥貴心裡一顫。
接下來三年,他開始學習用左臂殘肢拿東西,用雙腳穿衣服、系鞋帶……到1988年,王祥貴不僅生活能自理了,還在妻子幫助下辦起了養豬場,年出欄肥豬上百頭。
如果就這麼干下去,王祥貴說不定也能成“萬元戶”。
可他又有些不甘心。
“受傷前,我是大隊會計、民兵連長、團委書記‘一肩挑’﹔現在殘了,我也想做點能造福一方的事。”他說。
這時,他人生的第二個轉折點來了。
王祥貴生活的鐘多鎮桃花源村(現桃花源街道桃花源社區)有一片集體林——林子面積很大,有2000多公頃﹔林子年齡很小,大部分都是一二十年前才種的次生林。
1988年,村裡護林員已年過七旬,干不動了。
於是,村支“兩委”商量新任護林員人選。
當時護林員一個月僅有60元補助,沒人願干。
“王祥貴不錯!”無奈之際,時任村黨支部書記王長壽一拍腦門,“護林主要用腳,不用手——而且他能下田養豬,說明他不服輸、能吃苦!”
很快,王長壽找到王祥貴。
聽到讓他守林子,王祥貴“差點沒哭出來”。
“做人要講感情——村裡能信任我一個殘疾人,我就要守一輩子山!”他說。
莽林硬漢
——“自從當上護林員,我就開始和大山‘打仗’。”
王祥貴巡護的林子,分布在十來個山頭上,距離遠、戰線長。
“上任”之初,王祥貴給自己定了規矩:每周都要把林區巡護一圈。
他把責任林劃為七個片區,開始了每天“兩頭黑”的生活——清晨六點起床,用牙銜著電筒上山﹔巡護完,天黑了,他又銜著電筒下山。
1993年的一天,王祥貴直到深夜才回家。
一進家門,妻子簡梅香就發現丈夫“有問題”——他渾身泥土,頭破了,左側褲腿上還有血漬。
“啷個了喲?”她湊上去。
原來,那天下午,王祥貴巡護到中岺山附近時,突然左腳一緊,整個人向前扑倒。
“砰”的一聲,王祥貴的頭結結實實撞到地上,血流如注。
他一回頭,發現左腳陷進一個捕兔用的鐵絲圈套。
荒郊野嶺,一個殘疾人怎麼脫險?
“還是自己解決吧!”王祥貴努力吸氣提臀,憑借上身力量一寸寸向圈套移動。
“像豬兒虫一樣”爬到圈套附近后,他轉身坐起,用牙齒脫掉右腳鞋襪,然后用腳趾夾緊鐵絲,慢慢解開了圈套。
聽丈夫說完,簡梅香淚如泉涌。
“你沒得手,啷個干得下來喲!”她抱著丈夫大哭。
“我給村黨支部保証了,一定能干下來!”王祥貴傻笑著安慰妻子。
就這樣,一年、兩年、三年……他真的咬牙干了下來。
其間,王祥貴碰到的困境是常人想象不到的——
那時,進山隻有泥巴小路,灌木叢生。
健全人用手一扒拉也就過了,他卻隻能低下頭,從蒿草和刺藤間硬擠過去。為此,他身上不知道劃了多少個口子。
一到夏天,金銀山就成了昆虫樂園。王祥貴常被咬得滿身疙瘩,卻不能用手撓。痒極了,他就往樹上蹭,“這是跟野豬學的——磨皮擦痒!”
每年11月間,鬆樹開始落葉。鬆針下面全是稀泥,他的硬底布鞋摩擦力弱,一踩就滑,“別人滑一下,可以用手撐地,不會痛﹔我滑一下,直接就碰到地上,痛得很”。
“自從當上護林員,我就開始和大山‘打仗’。”王祥貴這樣形容。
鐵面“山神”
——“身體殘了,心不能殘!”
上世紀八九十年代,天然氣尚未普及,酉陽當地連燒煤炭都很奢侈,群眾經常上山砍樹拾柴﹔不少人還盯上了木材市場連年走高的行情,頻頻上山盜伐林木。
對護林員來說,那些日子“烽火連天”。
1992年的一天深夜,一群黑影潛入鬆林。
接到舉報,護林員全部出動。
到現場一瞧,對方竟然有20多個人,全是壯漢。
再瞧己方——兩個健全護林員,都已經年近六旬﹔33歲的年輕護林員倒是有一個,卻沒有雙手。
雙方力量懸殊,王祥貴卻毫無懼色。
“不准砍樹!”王祥貴一聲大喝,沖到盜伐者和鬆樹之間。
“你個殘廢,狂什麼狂?”
“我是替國家做事,死了也光榮!”
…………
嚇不退王祥貴,盜伐者急了——他們一把推開王祥貴,硬闖下山。
記下了盜伐者的行蹤,王祥貴立即跑到縣政府報告。
根據他提供的線索,盜伐者很快被全部抓獲。
那些年,王祥貴和同事們阻止盜伐行為近千起,抓獲盜伐者上百人次,金銀山從未發生過一起嚴重盜伐案件。
“硬碰硬”贏不了,盜伐者有時也來“軟”的。
2003年,一個外地老板想用桉樹皮熬膠,於是找到王祥貴,希望和他合作“發財”。
老板給的條件很誘人:報酬4000元,“暗箱操作”。
“別人不知道,但是我的良心知道!”王祥貴扭頭而去。
當時,王祥貴一個月的補貼才200元——當護林員頭10年,王祥貴每月的報酬僅60元,以后慢慢漲到200元、800元。去年,他每月才拿1500元。
其間,他拒絕的利誘少說也有四五十次。
“有‘大錢’不拿,你傻呀!”有人笑他“迂”。
“身體殘了,但是心不能殘!”他笑著說。
“金銀”滿山
——“森林是有感情的,你愛護它,它就會給你回報!”
巡護山林,王祥貴有時很“硬”,有時也會“軟”。
“讓群眾愛護林子,你一定要‘軟’——不‘軟’,就不能服人。”王祥貴說。
2004年清明節,天還沒亮,王祥貴全家就進了山。
他們都有“戰斗任務”——兩個女兒和一個兒子守進山路口,王祥貴和妻子“守墳頭”。
殯葬改革前,金銀山分布著不少墳墓——逢年過節,有大批鄉親上山祭奠。
如何讓人們不進山用火?
王祥貴的回答就一個字:“勸”——
發動全家守住各個進山路口,對進山群眾進行防火宣傳。
將防火宣傳標語貼到墳頭上,並在墳墓周圍挖掘防火帶。
在進山干道兩側,用石灰寫滿大字標語。
…………
那些年,這個護林員之家把守路口墳頭的畫面,成為一道感人的風景。
2005年,縣林業局號召全縣林業系統學習這種精神,還取了一個很有魄力的名字——“守墳頭精神”。
在“守墳頭精神”呵護下,金銀山林子一天天長大,人們對林子的態度也一天天改變。
2014年7月的一天,桃花源景區“瑤池”景點。
一個背背篼、提柴刀的女人,從林子裡一路下到山腳。
一路走,她一路笑。
她背篼裡,裝滿了各類野生菌——鬆樹菌、大腳菌、陽雀菌等。
這趟,她至少能找800元錢。
此時,遠處出現一個人影。
那是一個頭發花白的男人,一張黑臉上布滿皺紋,讓他比實際年齡看起來大四五歲﹔他的兩隻袖管軟飄飄,隨著步伐前后擺動。
盡管距離尚遠,女人已經認出了來人。
“‘王功臣’,又進山了?”她熱情招呼。
“就是喲。今天又豐收了?”王祥貴笑著回答。
“豐收也全仗你喲——不是你護住了林子,我哪裡有錢找?”女人大笑。
王祥貴瞇縫著眼,也笑起來:“森林是有感情的——你愛護它,它就會給你回報!”
這話不假。
在王祥貴守護金銀山27年裡,昔日稀疏稚嫩的幼林,今天已成為青蔥茂林。
2008年,金銀山被評為國家級森林公園——生態旅游、林下中藥材等特色項目開始爭相入駐,金銀山開始真正“金銀”滿山。
而王祥貴,也因此先后榮獲市“天然林保護工程先進個人”“感動武陵十大人物”等榮譽稱號。2014年,他又被評為“重慶好人”。
(重慶《當代黨員》雜志授權人民網-中國共產黨新聞發布,請勿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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