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睿 龍敏
2013年8月的一天,銅梁縣(后撤縣設區)境內一條小河兩岸,拉起了黃色警戒線。
線外,密密麻麻擠滿了群眾。
河岸邊,躺著一具男性尸體。
這天早些時候,縣公安局刑事偵查大隊接到通知:“縣城外一條小河漂來一具無名尸體!”
大隊技術室立即出動,為事件“定性”——確定死者死因是意外、自殺還是他殺。
死者頭部有數處凹陷傷痕,疑似由鈍器擊打造成。
技術室三名年輕法醫一致認定:“這是他殺!”
卻不想,背后一個輕柔聲音響起:“不一定!”
說話者是一個30歲開外的女人,皮膚微黑,雙眸有神——她就是三名年輕法醫的“師傅”楊發英。
“楊大姐,你真是太神了”
自認為“鐵板釘釘”的推論被否定,年輕法醫邢雷像被潑了涼水。
“楊大姐,何出此言?”他問。
“別隻看尸體——地形、水流等環境証據也要重視。”楊發英聲音輕柔依舊。
一個月前,邢雷從重慶醫科大學畢業,到銅梁縣公安局當了法醫。
從此,他成了楊發英的“徒弟”,也聽說了“師父”的不少傳奇——
2009年9月,太平鎮一名婦女遇害,嫌疑人認為警方証據不足,拒不伏法。為提供核心証據,楊發英把物証裡裡外外找了個遍,從嫌疑人內褲邊角拆縫處發現了微量血跡,經DNA比對,確定血液屬於被害人。
2013年3月,銅梁縣公安局安居派出所發現一具男性漂尸,死者背上綁有石塊,頸上纏有繩子——民警認為死者系他殺。楊發英從人體運動機理上進行大膽推論,並找到証據支撐,作出結論:“死者系自我捆綁后自殺。”經嚴密偵查,事實和楊發英的推論完全一致。
同年,縣城發生一起凶殺案,受害人被發現時隻剩累累白骨。一名市局鑒証專家認為,受害人年齡在26歲上下。楊發英根據死者牙齒痕跡提出不同推論:“死者年齡在40歲左右。”根據她提供的証據,案件被順利偵破。
…………
耳濡目染之下,邢雷對楊發英格外尊敬。
“楊大姐都這麼說,難道不成真的是我們錯了?”邢雷心裡開始打鼓。
在楊發英指導下,年輕法醫開始重新勘察。
很快,新証據補充進來。
“河邊有一條小路。”
“小路一直通向附近一處陡坡。”
“發現尸體的河灣處有回水沱,水流湍急。”
…………
男子死亡過程開始被一點點還原——據現場証據顯示,這名男子沿坡上小路行走,不慎從陡坡上滑入河中,頭部撞擊河床礁石造成昏迷后溺斃。由於回水沱水流湍急,導致死者頭部反復碰撞河床,造成損傷。
經驗証,事實和楊發英推論一致。
“楊大姐,你真是太神了!”邢雷嘖嘖驚呼。
“法醫,一個‘有夢想’的職業”
1994年,楊發英16歲了,卻連夜路都不敢走。
自打記事時起,她的膽子就小。用她的話說,就是“被哥哥嚇大的”。
她的故鄉在永川寶豐鎮農村,家裡姊妹三個,她最小。
小時候,哥哥對“嚇”妹妹熱情頗高。比如,把癩蛤蟆藏進妹妹衣兜,擰起一條菜花蛇在妹妹面前晃悠……
越被嚇,楊發英膽子就越小——直到16歲,她夜裡都不敢出門倒洗腳水。
那時,她做夢也想不到,自己長大后竟會做法醫。
1999年,講述法醫生活的香港電視劇《鑒証實錄》風靡內地。
那年,楊發英家買了一台黑白電視——她恰巧看到了《鑒証實錄》。
“法醫好帥,好神聖!”小姑娘為之傾倒。
其時,連續兩年復讀的楊發英,即將迎來第三次高考。
這次,她填報了兩個志願——第一志願是“口腔醫學”,因為“工作好找,收入高”﹔第二志願是“法醫學”,因為“法醫好帥,好神聖”。
“對我來說,法醫是一個‘有夢想’的職業。”楊發英說。
當年高考成績張榜——她被昆明法醫學院錄取。
“你不能再膽小了!”上了大學,楊發英開始向自己宣戰。
她明白,要成為一名好法醫,就必須勇敢面對尸體、臟器和慘不忍睹的現場……
於是,楊發英為自己定了兩個目標——一是學好知識,二是練膽。
大學五年,她固執的一面開始凸顯——
老師演示如何解剖尸體,她壯著膽往前排擠。
到案發現場教學實習,她強迫自己仔細觀察。
教材上的血腥畫面,她沒事就拿出來“自習”。
…………
大學畢業時,她覺得“已經准備好了”。
真的是這樣嗎?
“你一定要堅持住”
2004年夏天,重慶主城區一間出租屋,楊發英真正體會到了法醫的“苦”。
面前,一張破床上堆滿了被褥。厚厚被褥下,一具被捆綁的男尸發著惡臭。
當時,楊發英正在市公安局實習。接報后,她跟隨指導老師代國新趕到現場。
進場后,代國新二話不說,開始勘察﹔楊發英被惡臭熏得頭昏惡心,急忙退了出來。
這時,背后響起一聲大喝——
“小楊,回來!”
“臭得我想吐……我忍不住了。”
“吃不了苦,就別干法醫!”
楊發英低著頭,腦裡閃出一句話:“遠望而弗親,掩鼻而不屑。”
在《洗冤集錄》開篇,中國法醫學泰斗宋慈,這樣諷刺一些地方大員對法醫工作的應付態度。
“連法醫都怕累怕臭,誰來為死者昭雪冤屈?”十年后,憶及那次窘態,楊發英仍然頗感慚愧。
楊發英實習結束時,她的另一位指導老師——全國著名法醫馮白翎,對這個女弟子說了一句話:“對一個女人來說,法醫工作太苦了,你一定要堅持住!實在有困難,就給我打電話。”
銘記恩師囑托,楊發英到銅梁當了法醫。
那時,銅梁法醫隊伍正青黃不接——兩名老法醫即將退休,其他年輕法醫尚未招募。
楊發英被迫挑起大梁。
現任區局刑偵大隊副大隊長李正銘,是和楊發英同時加入技術室的痕跡檢驗員。對法醫工作的辛酸,他至今仍記憶猶新——
“2011年以前,局裡沒有解剖室,解剖工作被迫在縣殯儀館進行。解剖場地不到30平方米,堆滿了花圈、黃紙,而且沒有空調。夏天,楊發英在那裡一蹲就是24小時,汗水浸濕全身,跟落湯雞一樣。”
“2005年夏天,二坪鎮一名老年男性猝死。死者下葬后,我們接到群眾舉報——死者可能是被謀殺的,於是立即趕到現場開棺驗尸。當時,死者已經高度腐敗,棺材一開,附近四五百米都彌漫惡臭,她戴著手套,彎著身子,尋找死者身體上的細微証據。結果,她發現死者身上有電擊留下的斑點——幫助偵查員很快破獲這起電擊殺人案。楊發英卻大病一場。”
“2007年,我們有一天特別忙——連續跑了五個現場,勘查死者六名,直到深夜才收工。那天,楊發英的腿都跑腫了。因為高負荷工作,懷孕兩個月的她流產了。”
…………
“天天跟死人打交道——你怎麼受得了?”曾有人這樣問楊發英。
“累,但是作為法醫,我不能‘遠望而弗親,掩鼻而不屑’。”她說。
有時,她也感覺“快崩潰了”——這時,她就給老師們打電話。
一次,一位老師給她支招:“試試給自己施加心理暗示。比如,想一想那些眼神。”
“為了那些眼神”
2012年8月,銅梁縣城一名婦女失蹤。
按照規定,法醫請來失蹤婦女的父母,為他們採集血樣。
採血時,楊發英從兩位老人口中得知——該婦女前夫一直希望和她復婚。婦女失蹤前,前夫還曾約她“談判”。
“該婦女的失蹤,很可能是一起案件!”楊發英警覺起來。
採完血,兩位老人緩緩起身,相互攙扶著准備離開。
離開前,他們動了動雙唇,像要道謝,又像要請求什麼。
那一瞬間,楊發英的視線和老人相交。
老人渾濁的雙眼布滿血絲,眸子裡盡是濃濃的愁苦。
那樣的雙眸,讓楊發英心酸。
當上法醫以后,她曾上百次看到這樣的眼神——那些盈滿淚水的眼眸裡,透著善良被邪惡踐踏,正義得不到伸張的冤屈﹔透著親人朋友被殘害,合法權益被侵奪的悲痛﹔透著幸福希望破滅,人生從此黯淡無光的悲哀……
在這樣的眼神注視下,楊發英心裡就會蹦出八個字“為死者言,為生者權”。
那是人民法醫的職責,更是人民法醫的光榮。
當天,楊發英把懷疑向同事傾吐,得到大家一致認同。
可沒有証人、沒有血跡、沒有尸體——証據全無,如何偵辦?
楊發英決定從尸源查起。
接下來一些日子,楊發英頻頻聯系相鄰區縣同行,希望他們幫助查找轄區無名尸體,以進行DNA比對。
皇天不負苦心人。2013年2月,有消息傳來——在璧山縣(現璧山區)一處陡坡發現疑似人的骨骼!
楊發英和同事們立即出動。
經過四小時地毯式勘查,他們收集到了大量骨骼——經DNA比對,骨骼確實屬於那名失蹤婦女!
很快,案件告破——凶手正是該婦女前夫。
案破了,楊發英卻沒有歡呼。她又想起了那對老人的眼神。
“我不能消除他們的悲痛,只是希望通過我的工作,能為他們找回一些安慰——哪怕只是一星半點,也好。”楊發英說。
在這樣的信念支持下,楊發英一直戰斗在法醫鑒証第一線。
到今年,楊發英累計勘查案件現場近3000次,出具法醫鑒定書1100余份,直接、間接幫助偵破刑事案件約800起。
2013年,因為工作成績突出,她被評為銅梁縣“最美勞動者”、重慶市“十佳巾幗建功標兵”。2014年3月,她又榮獲第三屆重慶市“人民好公仆”榮譽稱號。
(重慶《當代黨員》雜志授權人民網-中國共產黨新聞發布,請勿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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