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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官正《閑來筆潭》書摘:退后的心態

2013年05月08日14:37   來源:人民網-讀書頻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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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忘那夜的秋雨

1950年深秋,我母親到親戚家賒了頭小豬來養。大約過了不到十天,親戚家的掌門人來到我家,對母親說:“我是來看弟弟的,順便來收你賒的豬崽錢。”母親說:“現在確實沒錢,等籌到錢一定給您送去。”這位掌門人沒有說行還是不行。接著,她指著我家的破屋說:“我的親戚現在住的都不錯,就是你還住牛欄,這麼破,這麼矮,狗都跳得過去。”晚上,父親知道了,大發脾氣。好像豬崽也聽懂了似的,不停地叫。父親罵母親沒骨氣,怨親戚無情,也恨自己沒用,堅決要把小豬送還人家,寧願餓死,也不低三下四。

母親沒辦法,要我同她一起在小豬脖子上綁了根繩,牽著趕回親戚家。

已是凌晨二時許,秋風瑟瑟,細雨綿綿。我在前面牽著小豬,母親在后面吆喝。快走到村西兩棵大樟樹旁時,想到這裡曾槍斃過一個惡霸、一個反革命,那個惡霸被步槍打穿了胸脯,血肉模糊﹔那個反革命被手槍打碎了腦殼,腦漿迸溢。因曾親眼目睹,感覺十分恐怖。頓時我雙腿發軟,走不動了,嚇得哭了起來。母親也難過地哭了,安慰我說:“不要怕,哪裡有鬼?就是有鬼,也不會嚇我們這樣的窮人,我活了四十多歲,受過人的欺侮,沒有受過鬼的欺侮!”我心裡好像得到了一種從未有過的安慰,又好像吃了一顆壯膽藥。再往前走了約一百米,又看見村裡一個被鄰村殺死的人放在棺材裡,並用磚壘了一個小屋,說是報了仇才能下葬。我又害怕起來,但還是硬著頭皮,牽拉著小豬往前走。這家伙不停地叫,好像是為我們壯膽,為我們叫苦,抑或是抨擊人情太薄。

再往前,要翻過一座山,走二裡多長的山路,這時雨下得更大了,身上也濕透了。走在山路上,忽然竄出一隻動物,不知是狼是狗,嚇得我膽戰心驚。母親說:“不要怕,你是個大孩子了,畜生不會傷害我們。”快到西北邊山腳下時,看到一大片墳墓,大大小小的墳堆,好像大大小小的土饅頭。母親說:“再走一會兒就出山了,有我在,你不要怕。”我想到母親可憐,又嗚嗚地哭起來。大約又過了半個多小時,終於把小豬送到親戚家,這時天才蒙蒙亮。掌門人淡淡地說:“把豬關到欄裡去,你們吃過早飯回去吧?”我們全身濕透了,像落湯雞,一夜折騰得夠嗆,連水都沒喝一口,肚子早餓了。但母親隻輕輕地說了句:“謝謝,我們還要趕回去。”在往回走的路上,天先是陰森森的,慢慢地亮了些,秋雨襲來,身上不時打寒噤。

回到家裡,看到我們可憐的樣子,父親沒做聲,轉過身去,不停用手抹眼淚。母親趕緊把我的濕衣服換了下來,都是打補丁的舊土布衣服。

父親煮了一鍋菜粥,桌上放了一碗咸芥菜,也沒放油。父親說:“哼,人窮鹽缽裡都會長蛆。”母親對我說:“你都十多歲了,家裡人多,幾畝地又打不到夠全年吃的糧食,你爸爸也忙不過來,不要再去讀書了,好嗎?”我沒做聲,放下碗,倒在床上哭。父母心軟了,讓步了,又說:“是同你商量,你硬要讀就去讀,反正我們窮。”我爬起來,餓著肚子就往學校跑,母親把我追了回來。

這天傍晚,烏雲密布,秋雨扑面,可晒場上的那棵鬆樹,還是那樣剛勁,不管嚴冬還是酷暑,總是那麼挺拔。吃晚飯時,父親突然問:“你能讀個出息來嗎?今后能不能當上小學教師?”我說:“不知道,隻要你們允許我讀,我會努力的。”這時,母親發現我發高燒,趕緊燒了一大碗開水,叫我全都喝下去,蓋上被子把寒氣逼出來。

窗外秋雨仍下個不停。秋風從船板做的牆壁縫中往裡面灌,冷颼颼的。看到父母骨瘦如柴,歲月和苦難在臉上刻滿了憂愁,我鼻子發酸,眼前一片漆黑。再看自己皮包骨頭的手,像雞爪子,皮膚像那兩棵老樟樹的皮。

有人說:“求人比登天難,人情比紙還薄。”這雖不是生活的全部,卻也道出了世態炎涼。童年經歷的人間苦難,令我對生活在社會底層的人感同身受,格外關注弱勢群體的生存狀況。我自認為是個有情有義的人,尤其懂得知恩圖報。(2007年12月30日)

(責編:常雪梅、程宏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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