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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人雷抒雁去世

2013年02月15日08:45   來源:光明日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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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2年,雷抒雁採訪張海迪。

“人民的詩人”

2008年11月28日,“雷抒雁詩歌朗誦會”在山西舉辦,他將這場朗誦會命名為“激情三十年”——起點依舊是那個孕育偉大變革的時代開端。

三十年,不是年輪的切片,不是時間的累加。三十年,對每個人的意蘊也許並不相同,對雷抒雁而言,卻格外翻天覆地、五味雜陳。

詩、詩人與時代的關系是復雜的。綜觀雷抒雁的創作,從1979年的《小草在歌唱》,到1991年訪問前蘇聯的《泥濘》、1999年為新中國成立五十周年創作的《十月,祖國!不只是十月》、2008年為冰雪災害寫的《冰雪之劫:戰歌與頌歌》、2008年寫汶川地震的《悲回風:哀悼日》、2009年為新中國成立六十周年創作的《最初的年代》,以及成熟於黨的十八大的《為你祈福!神話的土地》……這些,都與我們時代重大事件息息相關,在每個重大的歷史關頭,他從未缺席。

三分鐘,長過百年

風的手把我們的淚水擦干

生活,重新開始

引擎,啟動﹔腳步,放開

這是哀悼日裡,汽笛聲中的悲傷與崛起。

一代人隨一代人息聲重歸了泥土

一代人繼一代人萌生又大樹參天

一萬年復一萬年

一千年再一千年

繁衍子孫,供奉祖先

生命輪回,生生不息

信仰、信念、信心

化作了我們心中的神

這是2012年對黨的十八大抒寫的祝福。

老詩人李瑛讀罷他的詩,以顫抖的手寫信給他:“讀你的詩,深覺在創作上,你是一個清醒的,有自覺意識和自覺追求的詩人,始終關注現實、關注國家人民的命運、關注人們豐富多彩的精神世界,如哈維爾說的你始終‘信仰生活’。”

1942年,雷抒雁出生於陝西涇陽,八百裡秦川腹地一個叫做吉元的小村子,無垠的黃土、無盡的貧窮,是他童年和少年唯一的記憶。

雷抒雁很早就對古典詩詞感興趣,也喜歡民間的順口溜和說唱,在他看來,它們具有一種美妙的韻律感。他對詩歌的迷戀也許來自兒時,祖母是佛教徒,雖是文盲,卻可以把佛經從頭背到尾。每次她讀完后,都用紅布包著那書擱在高台上。她不在家時,雷抒雁就弄兩床被子墊著,把它取下來自個兒讀。

押韻的佛經,是雷抒雁讀到的最早的韻文,最早的詩歌。更重要的,敦厚的儒學傳統、中正的哲學思想、和貴的智慧義理,浸潤著關中平原的生命傳統、文化脈絡,“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的使命與擔當自始至終影響著少年雷抒雁、青年雷抒雁,甚至是老年雷抒雁。

“一個詩人,不僅要會寫情詩,還要會寫國歌。”雷抒雁說。詩性表達的寬闊音域、理性思考的寬曠視野、文化自覺的寬容背景,構筑了雷抒雁詩歌的宏大景觀。風雲變幻的大時代、風雲激蕩大變革,讓一些寫作者折斷了想象和思考的翅膀,從此沉寂,難得的是,雷抒雁用他那獨特的詞語雕刀,執著地雕刻著人類靈魂深處的波紋,雕刻著歷史傳奇不朽的詩篇。

許多讀者稱呼他“人民詩人”,雷抒雁堅辭不受,他說:“如果說我與‘人民’的關系,我只是‘人民的詩人’。我們曾為這個時代歌哭﹔這個時代不曾辜負我們,我們亦不曾辜負這個時代。我們的作品,是我們真誠的心,為這個時代的進程一步步立下的路碑。”

照我肝膽,送你溫情

不是逢人苦譽君,亦狂亦俠亦溫文。照人膽似秦時月,送我情如嶺上雲。這是龔自珍《己亥雜詩》中的一首,也恰是雷抒雁性情與人格的寫照。

許多讀者喜歡雷抒雁,不僅是因為他的詩,更是他始終如一的文化立場、歷史判斷和批評精神。

2001年,一個朋友聲稱要送件禮物給雷抒雁:一具帶有青銅箭簇的骷髏。朋友說,那是兩千多年前,那場著名的長平之戰的物証。“一夜之間,我的老鄉司馬遷筆下記載的‘坑降卒四十五萬’是什麼情景,真的難以想象。”紙上談兵,一個盡人皆知的成語,卻無意間觸發了他的靈感。他說:“我終於去了山西,去了晉城,去了高平。”

公元前260年秦國將軍白起坑殺趙國40萬俘虜的古戰場令他震驚。此后,他又專程趕赴塞北的統萬城遺址。“當我站在尸骨坑前面對它、凝視它,甚至無意間摸到它的時候,我感到震驚和充滿恐懼感,依然可以感到古老傷口愈合的艱難。難道這就是命運?”回來后,他翻閱大量古今中外的殺戮記錄,寫出了震撼人心的長篇歷史隨筆《殺戮:歷史的另一副嘴臉》。

“看史家死氣沉沉的長篇巨制,不如看隨筆家挑開歷史面紗的那漂亮的一劍。”美學家牛宏寶評價。在牛宏寶眼中,雷抒雁這位隨筆家寫出的歷史,比史學家的歷史、道德家的歷史更犀利、更耐人尋味,“他似乎天生有一種思想的底蘊,這就是拒絕道學家的立場來看歷史,他從歷史的夾縫中解析歷史,繞過歷史正面去瞧歷史背面,從正史所不涉及的歷史下腳料中,去揭歷史的老底,從細微處為歷史把脈,從獨特的角度清算歷史到底有幾處‘是’,又有幾處‘非‘。而這往往是正史所無暇顧及,也是被有意遺漏的。”

“記憶比石頭更堅固。”雷抒雁斷言。前蘇聯解體前夜,他曾做過短暫訪問,發表過訪問日記,今天重讀這些日記,我們驚愕地發現他超人的洞察力、預見力,在不同場合,他對這個龐大的蘇維埃聯合體即將崩解表達出深深的惋惜。

面對林林總總、打著各種概念的詩歌思潮,他強烈抨擊:“我倒欣賞前蘇聯作家高爾基的觀點,他說:我不懂詩歌這派那派,隻知道詩歌有兩種,好的和不好的。”

面對詩歌閱讀的不景氣和創作的熱鬧,雷抒雁更是反感:“古人講,兩句三年得,一吟雙淚流。現在動輒一年寫幾十首甚至是幾百首詩,怎麼可能出好作品?”至於網絡上所發表的成千上萬的詩歌,他也並不看好,“詩歌不是不斷敲回車鍵的文體,網絡詩只是一個偽口號。”

朴素,澹泊,真誠,善良,智慧,敏銳,快樂,開朗……這是雷抒雁的朋友們對他的共同評價。也許是君子之交,也許是傾蓋如故,他身邊總是聚集著一些人,或者說,他總是在他們身邊出現:李瑛、牛漢、屠岸、嚴陣、張同吾、韓作榮、楊匡滿、吳思敬、劉福春、劉立雲、朱先樹、王燕生、葉延濱、張清華、陸健﹔當然,以著同鄉情誼,還有周明、何西來、李炳銀、白描、白燁。這個世界,總是痴情地將聚光燈打在他的身上,可是,他不屬於聚光燈,在舞台上,他腼腆得可以說張皇無措。他期望走出耀眼的光亮,在劇場邊緣,冷眼旁觀,冷靜思考。

生命的承諾

如果說時間也有色彩,從2003年12月31日這一天開始,雷抒雁的生命就變成了白色。

“新世紀的開端,對於我,卻並不妙。”在一篇散文中,對於不妙的生命,他樂觀地寫道。在2003年,與許多不幸的人一樣,他被診斷為直腸癌。12月31日,在麻藥導致的昏睡中,他被推進了手術室。此后,便是病魔輪番的轟炸,以及他與病魔的陣地爭奪戰——化療、放療。總之,一切艱難的治療都經歷了。

“那些日子,躺在藥味濃重的病床上,我想得很多,想到生,想到死。”最終,他想到了那一句話:“一定要活著!”

“不是說給新世紀的承諾嗎?這就是我的承諾。”五年后,在一篇關於汶川地震的散文中,他鄭重地寫道。

2008年5月12日14時30分,整個中國彷徨無措的時刻,電話鈴吵醒了在北京家中午睡的雷抒雁。地震現場的混亂、傷痛,讓他分外牽挂一個八年前因為一個偶然的機緣結識的成都孩子——涂雨生。

其實,就算涂雨生站在他面前,雷抒雁又如何能認得出呢?時間在他身上留下了衰老,留下了疾痛,而這個叫做“涂雨生”的孩子,將會因為時間的恩賜,成長為一名英俊的青年。然而,雷抒雁依然不舍,他挂念的是,在這場巨大的災難中,這個涂雨生究竟在哪裡,活得怎樣?以及無數個與涂雨生一樣的孩子在哪裡,活得怎樣?

這個充滿牽挂的時刻,雷抒雁也許不知道,也許不在乎,癌細胞正在他體內擴散,蠶食他健康的肌體,可他心裡,充滿的依然是“涂雨生”。

他曾經寫過一首詩,細述自己黃昏中的生命:

其實,那天太陽並沒落

只是時近黃昏

眾鳥歸林,翅背上

馱著亮晃晃一片金黃

那一刻,他也想到了自己——人的生命,其實和一棵樹、一株草沒有多大差別,說脆弱也脆弱,說頑強也十分頑強。父母給了我們生命,就是給了我們最偉大的禮物,它是使這個世界變得美麗的至關重要的因素。

那一刻,他也想到了生和死的悖論——活著,之所以重要,就在於它保留了生命這個創造和發展世界的最基本條件。對於樂觀主義者,活著,似乎不是什麼問題﹔對於悲觀主義者,活著,卻往往是一道難解的哲學方程式。在這個哲學死結前面,我們常常會發現有可悲的生命倒下。

然而,想了那麼多,他就是為了告訴涂雨生一句話:“一定要活著!”

把自己的生命置之不理,卻淚流滿面地牽挂一個偶然相識的孩子——這就是雷抒雁。

那一刻,他是否還記得他寫的那組詩《賄賂死神》?

我贊美她的美麗,說她黑色的斗篷飄然如黑色的羽翼

我夸耀她的職業,說收割是成熟生命最好最好的歸宿

甚至,我撫摸著她的鐮刀,說

啊,多麼鋒利,難怪無人遺世獨立

世人盡知詩人是唱贊歌的高手

可誰知贊歌裡有麻醉的因子

就在這恐怖老太婆睜眼閉眼的時候

我已從她腋下悄悄溜走

一次又一次,像個頑皮的孩子,像個狡黠的精靈,雷抒雁從死神的腋下悄悄溜走。他一如既往地生活、寫作、採風、學習、工作,似乎什麼都沒有發生,似乎什麼都沒有改變,他奔波,忙碌,有滋有味地活著,為這個時代獻上鮮花、種下蒺藜,也為這個時代翻下種子…… (李 舫)

(本版照片由受訪者提供)

(責編:吳思瑤、董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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