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风故事】我家“亲戚”数不清

“我家的亲戚数不清！”一听这话就是从革命现代京剧《红灯记》里衍生而来的，但意思不是一个意思。因为戏里所说的“亲戚”多是为革命事业东奔西走的战友，而我所说的“亲戚”则是家里经常走动的亲友们。

按理说，我家不应该有那么多亲戚。

父亲两岁时，奶奶撒手人寰；12岁，爷爷为国捐躯，只与大他几岁的姑姑相依为命。而母亲生来不曾有与姥爷相关的记忆，二哥出生不久姥姥离开人世，大姨年纪轻轻无后而终，不是亲生的舅舅不满20岁就牺牲在解放大别山的战役中。

由于上述原因，真正的至亲确实少之又少，但如今我家的亲戚的确要比其他家庭多得多。家里逢大事小情，常常来客爆棚，还时不时有些计划外的惊喜。比如，安排几桌客饭，一下子来了十几桌客人。这在偏远农村是不算多见的。

首先是父母热情好客，宽厚大方，乐于助人，本是一般亲戚或远房亲戚也成了至亲，本来不是亲戚的也勾联成好亲戚了。父母把亲情看得十分重。常挂中嘴边一句话：“要饭花子也得有三门穷亲戚”。本来父母平时少言寡语，可家里一来客人，就变成“话匣子”，满脸堆笑、话语连篇，家里有荤的绝对不会用素的招待，有十个菜绝对不端八盘上桌。所以，不管亲戚是远是近，该来的、能来的总会来，成年的想到家里给父母唠唠嗑儿，孩子想到家里凑热闹，高兴而来、满意而去，谁也不会把到我家作客当成负担。

平时，父母待人接物的周全、热情劲儿不是一般人所具备的。全村共有的胡家亲戚、姥姥家那头的赵家亲戚，都是我们家的亲戚。有些亲戚从血缘关系上给我们家不是最亲的，有的甚至压根跟我们家没有血亲关系，可要么给父亲“对脾气”，要么给老妈“说得来”，他们进村走亲戚时，总不忘到我们家。有的自己亲戚家不去，头也不回地径直奔我们家。有的更有意思，有的人到村里把看望各家的点心送完了，也要到我们家坐坐。至于中午吃点什么、有没有酒喝、下酒菜好赖，从来不计较，他们似乎觉得能看到父母的笑脸，感受到他们的热情便值了。

记得有个名叫“狗蛋”的表叔，本是一个与我们家乃至整个胡姓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亲戚。鉴于胡家上两代亲戚有恩于他，每逢春节便领着孩子到村里拜年。每次，他总是把礼品点心撒遍半个村子，然后就到我们家住上了。他烟不抽、酒不喝，谁家请他吃饭都不去，只在我家吃家常便饭，就喜欢给我父亲聊天，白天不够晚上接着聊，过年聊不够平时短不了到家住几天。17年前，父亲老年痴呆症不治，永远离开了我们。这个没有任何亲戚关系的这位表叔哭得昏天黑地，声称父亲是他“这辈子最亲的大哥”。

父母对亲戚关系的经营非常主动。不仅对来客热情相待，也经常想方设法向亲戚们表达自己的思念，送上自己的关心关爱之情。我小时候就是一个“亲情大使”，一个重要任务就是代表父母、代表家庭在这些亲戚间走动，或看望、或请吃、或吃请。

家里继承姥姥家一棵柿子树，树干需要两个人合抱，树冠占地百余平方，丰收时一季能收获十多麻袋柿子。赶在国民经济困难时期，这一树的柿子既帮我们兄妹7人解了馋，也补贴了家用。

每当柿子收获，母亲总把加工好的柿子分好若干份放在篮子里，让我们兄妹给亲戚们挨家送过去。这些亲戚包括姓胡的爷爷奶奶、叔叔大爷、堂兄堂弟，也包括姓赵的姥姥姥爷、表舅表姨、表兄表弟，还有前村的、后庄的。一圈送下来，装满烘柿子（用暗火闷烤的）、懒柿子（用热水泡制的）的几个水缸见了底儿。这样，全村人基本上都能吃到我家的柿子。每年如此以往，连我家送的柿子都吃了，能不是亲戚吗？

从军这些年，出于方方面面的原因，每次回家休假都是匆匆忙忙。然而，即使在家时间再短，老妈也不忘记说“到庄里去看看长辈”“到东头去看看舅舅”。我按照老妈的“指示”，口袋里揣着香烟、糖块，必要时还带上点心等，几乎挨家挨户地看望。临出家门时，还能听到这样的嘱咐：“说话家常点，别让人笑话！”

多年观察发现，我家之所以亲戚多，与我父母不计较、不嫌弃有一定关系。前些年，农村经济不景气的时候，亲戚之间走动少有拿得出手的东西，多的拿包点心，少的带一把糖块，有的甚至两手空空。有时候，我们兄妹或邻居难免对此有些微词。逢此，父母都会不失时机地做工作：“农村过日子不容易，能过了他的手，就能过了我们的眼。我们可不能计较。”

记得孔子当教书先生时，有个人生信条叫“有教无类”。如果我父母结交亲友有什么信条的话，那应该是“有交无类！”那些沾亲的、带故的，乃至一些过路的、要饭的都是我们家走动交往的亲戚。如果有什么区别的话，那就是穷亲戚居多，富人亲戚较少，当官的、大老板几乎没有。

近几天在家隔离，与老妈对这些年走动的亲戚关系情况进行了一番“追根溯源”，发现真正的至亲少之又少，十有八九的是五代以外的亲情，有的是几经勾连才连到一块，还有的连她自己也说不明白是哪个层次的亲戚，有的压根没有任何亲戚关系，但几十年往来的走动从未间断过，有不少还越走越亲。

仔细想来，父母都生性木讷，老实巴交，不是油嘴滑舌、能说会道的“道上人”，既不会巴结官场，也不会看人下菜，惟有一颗真诚善良的热心。这，可能就是我家亲戚多、且越来越多的真正原因。（作者为人民陆军报主任编辑，原网络编辑室主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