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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山島上一晝夜

2018年09月19日09:56    來源:解放軍報

原標題:開山島上一晝夜

通往燈塔的這段台階,是王繼才和王仕花走得最熟的路。一走,就是32年。圖為王繼才犧牲后,王仕花繼續巡島。記者 張 雷攝

9月1日14:30

開山島碼頭

一場台風剛過,下一場台風即將來臨。

碼頭邊,毛毛和小白早早地蹲在那裡,等待著王仕花的歸來。這兩隻狗,自出生就被王繼才帶到了島上。

遠遠的,一排排依山而建的石頭房子進入記者視野,一面飄揚的五星紅旗格外醒目。

看到迎風招展的國旗,正在駕駛漁船的船老大包正富告訴記者,以前每次打魚路過開山島,隻要看到國旗升起,漁民們都會說,老王又在跟我們打招呼了。

漁船停靠碼頭的過程並不順利。在岸上看著風不大,可是海上的風浪顛簸得漁船就是靠不上去。在繞行調整了幾次后,船舷重重地蹭在碼頭上,被撞出一個凹坑。

總算上岸了。開山島距離大陸隻有12海裡,為什麼登島卻如此艱難?

船老大包正富告訴我們,這一個月來,他接送了不少記者到開山島採訪,由於受氣象、風向和潮汐影響,其中有的等了好幾天都沒上去。

就在我們出發的當天,4名上島採訪的當地記者剛搭乘路過的漁船回到岸上。此前,他們已經在島上被困了兩天兩夜。

3名民兵早已整齊列隊,等待漁船靠岸。不知何時,王仕花已站在了船舷邊。看到眼前的這座小島,她原本黯淡的眼神一下子有了光彩:這是她和王繼才守護了32年的島,是他們生活了32年的家。

登上碼頭,憑欄遠眺。曾經,王繼才和王仕花一高一矮兩個身影是這個碼頭上的一道獨特風景。

許許多多的人曾上過島,王繼才夫婦也無數次地早早等在這個碼頭上,把最真誠的笑容留給來往的過客。

當客人們離開后,小島恢復了安靜,留給這個碼頭的就隻剩下深深的孤獨。

如今,這道風景再也看不到了。

9月1日 15:40

苦楝樹下

雖已入秋,夾雜著淡淡魚腥味的海風吹在身上,仍然讓人感到潮濕悶熱。一棵碗口粗的苦楝樹在陽光下晃動著葉子,旁邊依偎著一棵無花果樹。這是在開山島最早扎下根的兩棵樹,凡是到過開山島的人都會走到這兩棵樹下看看。

在石頭縫隙間瘠薄的泥土裡,這棵苦楝樹無論是台風肆虐、烈日暴晒,還是寒風凜冽、暴雨如注,都堅定地努力生長著。它像極了當年親手種下它的主人、在島上堅守了32年的王繼才。

用手輕輕撫摸著樹干上的一個個結疤,記者感受到生命力堅強的脈動。“除了苦楝樹,還有棗樹、柿子樹、鬆樹、冬青、無花果、櫻桃樹、梨樹、桃樹、葡萄……”耳邊響起了王仕花的講述。種樹的記憶既辛苦又甜蜜,談起這裡的每一棵樹,王仕花就像在談自己的孩子。

苦楝樹下斑駁的樹影,仿佛映照著他們在樹下經歷的那段歲月。在這個高溫高濕高鹽的島上,連不鏽鋼都會生鏽,但惡劣的環境沒有鏽蝕掉王繼才夫婦對生活的熱愛和改造小島的耐心。

青青的絲瓜、長長的豆角垂在架下,無花果和香脆的甜梨挂滿枝頭……漫步在綠樹成蔭的開山島,秋天收獲的氣息扑面而來,讓人們很難想象到32年前王繼才夫婦上島之初時這裡是什麼樣。

旁邊是那棵長了20多年的無花果樹,樹干上刻著“熱烈慶祝北京奧運會勝利開幕”“釣魚島是中國的”兩行字。樹一年年長大,這兩行字也隨著時間的年輪慢慢變大。

夫婦倆刻下這些字時,島上還沒有電視。記者眼前仿佛浮現出他們邊聽收音機邊在樹上刻字的場景。在方寸之地,通過無線電波,王繼才夫婦關注著國家大事。

“老王不在了,草都長高了。”走進菜地,王仕花蹲下來就開始拔草,旁邊是王繼才生前挖下還沒來得及栽種的樹坑。

“老王常說,島上都是石頭,有了國旗,就有了顏色。”放眼望去,開山島是有顏色的,那紅的是國旗,白的是燈塔,綠的是樹木,紫的是牽牛花……

9月1日 17:30

巡邏路上

王仕花帶著我們踏上了這條他們走了32年的巡邏路。通往燈塔的這段台階,是他們走得最熟的路,一級級台階,一個個角落,在王仕花眼中就像手上的掌紋那般清晰明了。

“這裡本來是解放軍一個海防連的營房。營房有上下5排共58間,都是當年戰士們用石頭砌成的。1986年部隊撤防,守島任務便交給了縣人武部。”走過一間間營房和一座座防御工事,看到牆壁上至今還留有當年駐扎連隊的痕跡,記者耳邊依稀傳來當年大炮的轟鳴聲和戰士的呼號聲。

小島也曾充滿著生機和活力。部隊撤防后,在漫長的32年歲月裡隻留下了兩個人的腳步聲。

在喧鬧中走向安靜,32年過去了,人走房空。在海風海霧的侵蝕下,老營門早該是門窗破損、蛛網密布。可在這裡,時間仿佛凝固了,每一間營房都門窗整齊、干干淨淨。

在營房的外牆上,“增強國防意識,保護軍事設施”“儲為戰、保打贏”等紅色標語異常鮮亮,每過一段時間王繼才就會重新描紅。王仕花指著這些標語回憶:“老王常說,我們把營房打理好,以后解放軍想駐扎時隨時都能住進來。”

“島東邊是硯台石,西邊有大獅、小獅二礁和船山。這上面的4個燈塔也是老王當初建議設立的,因為那時開山島晚上漆黑一片,常有漁船撞上去。老王說,有了燈塔就可以保障過往漁船的行駛安全。”王仕花指著海面上的4座燈塔,告訴記者,有了這幾處燈塔,路過的漁民心裡就踏實。

登上燈塔,四處遠望,怪石嶙峋,記者才感受到這個小島的陡峭。“這段路很陡,離海又近,千萬注意腳下。”走在后山的台階上,瘦弱的王仕花攥著記者的手,怕記者路不熟摔倒。

不知有多少個雨大風急的日子,在這段狹窄陡峭的山道上,王繼才也是這樣牽著她的手一路巡邏﹔不知有多少個寒冬的冷夜,一根背包帶系著一前一后兩個人在倔強地前行。

“2014年3月”“2016年7月”……走著走著,記者發現很多路上用水泥修補過的地方刻著這樣的日期。王仕花說,這是老王的習慣。每修繕一樣東西,他都會詳細記下時間,方便日后的檢查和加固。

每到一處,記者就蹲下來,仔細拂去蒙在這一串串日期上的塵土,擦拭著他生命中的一個個刻度。

沿著一級級石階巡邏、瞭望……記者順著王繼才留下的印記一路走下來。這條路,他們走了32年,一年四季,日復一日,一日兩次,沒人要求,沒人監督,從風華正茂走到了鬢發花白。

正如《士兵突擊》裡面所說:“這是一個光榮而又艱巨的任務,光榮是在於平淡,艱巨是在於漫長。”

9月1日 19:30

營房內

晚餐時間,王仕花下廚,給我們做了辣白菜炒牛肉、煮海螺……招呼大家坐下用餐,她自己卻隻挑蝦皮拌米飯吃。她說,這麼多年習慣了吃清淡的。

她和王繼才那間五六平方米的臥室實在太小,一張床、一個衣櫥和一面鏡子,便是房間裡所有的配置。床頭擺放著一個台歷,上面是兒子王志國一家三口的全家福。王繼才夫婦沒有像村裡的其他老人一樣兒孫繞膝、頤養天年,他們對孫輩的這份牽挂隔著海、隔著陸地,隔著太遠的距離。

夜幕下,半輪月亮挂在開山島的半空,滿天的星斗清晰可見。坐在台階上,剛剛上島的3位民兵打開了話匣子。三人都是退伍軍人,王繼才犧牲后,他們主動申請來守島。

這是他們在島上執勤的第11天。這天正好是學校開學的日子,民兵胡品剛說:“我們都沒能送孩子開學。”他們知道,王繼才也是這樣,錯過了3個孩子的每一個開學日和家長會。

聊得最多的是島上的環境。民兵汪海建上島第一天不到一個小時就中暑了。台風來了之后的幾天,他們一度隻能靠泡面充飢,其中一個11天瘦了8斤!即使這樣困難,他們也沒舍得去摘菜園裡的一棵青菜。因為,那是王繼才留在島上的印記。

記者一行也深有體會。白天島上特別熱,在太陽底下,不到兩分鐘就已經汗流浹背。島上蚊虫特別多、特別“毒”,咬上一口痒痒的,過不多久,就會起一個大紅包。島上還特別潮,就是呆著不動也感到渾身濕漉漉的。

夏天的天氣還算好點,可以想象如果是在寒冬,大浪一個接著一個涌進院裡,刺骨的寒風吹到臉上就跟刀子割一樣,那該是怎樣的難熬啊!

32年,他們就是這樣熬過來的。

“小時候,媽媽對我講,大海就是我故鄉……”隔壁房間裡傳出王仕花的歌聲,這是同行的央視記者在錄制節目。工作之余,王仕花會和王繼才一起下棋,也會唱唱歌。王仕花會唱《大海啊,故鄉》、會唱《最浪漫的事》,王繼才卻總唱那麼一首《咱當兵的人》。

在這個吃不好、住不好的小島上,王仕花的歌聲讓我們聽到了他們相守相伴的心聲。難怪王繼才會說,王仕花上島后,他就不覺得苦了。

9月1日 23:00

行軍床上

海島的夜有多長?很長。

睡下沒多久,屋裡的燈就熄了,黑洞洞一片。風從門縫裡鑽進來,嗥叫了一夜。這種感覺,足以讓恐懼和孤獨在內心野蠻生長。每翻一個身,記者都能聽到自己的心跳聲,腦海裡想象著王繼才剛上島那一夜的景象。

一個人抱著雙臂蜷縮在這個房間裡的一個角落,該有多麼孤獨而無助。

打開手機,發現時針已經指向12時。有了手機,就能看到大千世界。而以前,海島上水電不通,電視機、手機統統沒有,陪伴他們的隻有一部收音機、一盞孤獨的煤油燈和窗外塔頂的燈光。

實在睡不著,記者索性打開手電,翻開床邊一摞摞的守島日志。

每一天都是同一天。

“2013年4月15日,今天早晨我們倆在門前升國旗,查一查島的周圍和海面,沒有什麼異常情況,島上儀器一切正常……”日志裡,每天幾乎都是升旗、巡島、觀天象、護航標這樣單調的工作記錄。

每一天又是新的一天。

“2008年6月19日,又有人上島釣魚,老王說,上島釣魚可以,但是衛生要搞好。”

“2011年4月8日,天氣:晴。今天上午8:30有燕尾港看灘船11106號在開山前面拋錨,10:00有連雲港收貨船和一隻拖網船也在開山前面拋錨。”

“2014年5月31日,淮安小學的師生和家長共計400多人來島看望我們,並給我們帶來米、油等生活用品,我和老王非常高興,這麼多年從來沒有這麼多人上島,感覺像過年一樣。”

雖說寂寞慣了,但他們夫妻倆還是喜歡熱鬧,來的人越多,他們越開心。軍旅作家李炳天在《渴望陌生》裡也曾這樣描述:“駐守在西北雪域高原邊防哨所的衛士們,他們渴望見到陌生,哪怕是一片陌生的樹葉和一塊陌生的石頭。”

日志裡值班員一欄中除了王繼才、王仕花外,偶爾也會出現王志國、張佃成、張超等人的名字。屋外,就是剛安裝沒幾年的太陽能發電板,還有前幾天剛剛安裝的移動4G信號基站。

穿上衣服,拿著手電,走出房間,沿著王繼才走過無數遍的巡邏路,拾級而上。

無數個這樣的黑夜裡,走在這條路上的王繼才會想什麼呢?

碼頭邊,海風開始有些微涼,潮水漸漸漲起。遠處的海忽然變得迷離,甚至還夾有幾分肅殺。我想,他有時也會害怕吧。

登上燈塔,就站在了全島的最高處。向遠處望去,岸上的盞盞燈火與天上的群星連成一片。王繼才應該也無數次地向那裡眺望,因為那裡有他的3個孩子。

在輕微的海浪聲中,記者靜靜地回憶起之前的一次次採訪——

額爾古納河流水緩緩,內蒙古某邊防連的兩名哨兵相對無語。他們從出生、成長,一直聊到未來結婚生子,大家對彼此的情況已經了如指掌﹔沒話題了,就從頭再聊,直到實在沒有可聊的了。

一名坑道裡的新兵,剛下連隊時每天記日記。后來他發現,每天記的內容都一樣。再后來,他就開始爬山,可發現山外還是山……

在祖國的各個角落,有很多“王繼才”守護著腳下這片國土。萬裡邊海防線上,他們普通得就如同一個個界樁,雖然孤寂但無比執著。有了他們,才有了中國挺直的脊梁。

9月2日 5:30

島頂小操場

天,終於亮了。

遙遠的海平線上,又一輪朝陽升起,一道道霞光染紅了海面。開山島上新的一天開始了。

王仕花早早地起了床。她說,老王在的時候,每天都會說“仕花,起床,升旗!”

在王仕花的帶領下,3位民兵護送著國旗,一步步登上台階,記者緊隨其后。

朝陽照在王仕花身上,她一瘸一拐地踩著每一級台階。32年和王繼才一起守海島,王仕花也患有風濕病、腰椎間盤突出,最近又查出股骨頭壞死早期症狀。

“敬禮!”挂旗、展旗、敬禮,沒有國歌伴奏,沒有儀仗隊,國旗沿著旗杆、迎著海風冉冉升起,高高飄揚在藍天。

這面五星紅旗,只是島上升起過的300多面國旗中的普通一面,顏色也不是很鮮艷。島上風大、濕度大、陽光強烈,國旗很容易褪色破損。

“老王說,快到‘八一’了,我們再換一面新的國旗。”可是,還沒有等到這一天,王繼才就走了。

他挖的樹坑還沒來得及種下桃樹,他計劃維修的國旗台還沒有修好,他要做的事情還有很多……

3位民兵上島了,他們將與王仕花一起繼續守護這個小島,以后也會有越來越多的人在這裡升起五星紅旗。

開山島移動4G基站開通后,兒子王志國給王仕花申請注冊了微信賬號,名字叫做“海上的瞭望哨”。以后,守島的日子裡,她也可以跟兒孫視頻聊天了。

台風過境后,很多植物枯萎了,也有很多島上的生命重新煥發出生機。當年王繼才親手搭的葡萄架還在,散落的葉子鋪滿了路面。抬頭仰望,葡萄藤正沿著葡萄架倔強地向上生長。(記者 宮玉聰 安璐璐 特約記者 徐殿闖)

(採訪中得到蔡曉峰、陳楚大力協助,在此致謝。)

(責編:王珂園、常雪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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