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08月05日13:45 來源:新華網
首都北京向北400多公裡,河北省最北端。一彎深深的綠色鑲嵌於此。
她叫塞罕壩。
在中國森林分布圖上,相對於全國2億多公頃的森林面積,這112萬畝的人工林似乎有些微不足道。
在中國沙化荒漠化分布圖上,地處風沙前緣的這一彎綠色,卻顯得彌足珍貴。
她,每年為京津地區輸送淨水1.37億立方米、釋放氧氣55萬噸,是守衛京津的重要生態屏障。
三代人,55年。將昔日飛鳥不棲、黃沙遮天的荒原,變成百萬畝人工林海,相當於為每3個中國人種下一棵樹,創造出當之無愧的生態文明建設范例。
為什麼是塞罕壩?
循著綠色的召喚,穿行在她的林海裡,從每棵樹、每個塞罕壩人身上,我們找到了答案。這就是矢志不渝的拼搏和奉獻,對綠色理念的徹悟和堅守,對中華民族永續發展的使命和擔當。
綠色奇跡——塞罕壩從一棵樹到一片“海”的實踐証明,以超乎想象的犧牲和意志苦干實干,荒原可以變綠洲,生態環境一定能實現根本性改善
樹,在塞罕壩是最平常的東西,也曾是塞罕壩最稀罕的東西。
從塞罕壩機械林場場部驅車向東北方向駛去,進入紅鬆窪自然保護區。在一整片低矮的樟子鬆林中,遠遠就能望見一棵落葉鬆兀自挺立。
20多米高,枝杈密布,主干粗壯,兩個人才能合抱起來,樹齡已超過200歲。
不知誰悄悄用紅布把樹干圍了起來,樹枝上還系著一條條五彩繩,隨風飄動。
“這是樹神嗎?”記者好奇。
“我們叫它功勛樹。沒有這棵樹就沒有今天的塞罕壩。”林場黨委辦公室主任趙雲國說。
時間回溯到清朝同治年間,她還是茫茫原始森林中的一棵小樹。那時的塞罕壩,物產富饒,牲獸繁育,是皇家獵苑木蘭圍場的一部分。
塞罕壩的命運從那時起遭遇逆轉。
清朝晚期,國勢漸衰,為彌補國庫空虛,同治皇帝宣布開圍墾荒。此后,樹木被大肆砍伐,原始森林逐步退化成荒原沙地。
塞罕壩展覽館裡,幾張泛黃的照片記錄著當年的慘境:光禿禿的山丘,狂風肆虐的沙地,難覓活物……
往北是茫茫大漠,往南是京畿重地,這道連南接北的重要生態屏障,轟然倒下了。
大自然的報復如洪水猛獸一般。西伯利亞寒風長驅直入,內蒙古高原流沙大舉南進。
北京被幾大風沙區包圍,來自不同方向的“灌沙”讓首都上空常常灰黃一片。如果不堵住這個離得最近的沙源,不扼住這個風口,首都的生態環境將難以為繼。
上世紀60年代初,正值國民經濟困難時期,國家仍咬緊牙關,下定決心建一座大型國有林場,恢復植被,阻斷風沙。
此時的塞罕壩,荒涼了近半個世紀,自然條件越來越惡劣:年平均氣溫零下1.3攝氏度,無霜期不到兩個月,降水量隻有400余毫米。
1958年,當地曾搞了大喚起、陰河等小型林場,不但樹沒種活,人都快活不下去了,隻好匆匆下馬。
塞罕壩還能不能種樹?種什麼樹?人們疑慮重重。
1961年,時任林業部國營林場管理總局副局長劉琨臨危受命,帶著6位專家登上塞罕壩。
10月,本應秋色斑斕,壩上卻已刮起遮天蔽日的白毛風。他們先是在亮兵台和石廟子一帶石崖下,發現被火燒過的黑黢黢的樹根。反復辨認,確定是落葉鬆。
在凜冽寒風中行進到第三天,不知誰喊了一句:“你們看!”大伙兒的眼睛瞬間都亮了:渺無人煙的荒漠深處,一棵落葉鬆迎風屹立。
一群人扑上去抱住樹,含著眼淚大喊:“塞罕壩能種樹,能種出大樹。我們要在它周圍建起一片大森林、大林海!”
塞罕壩機械林場由此成立。
1962年,369人肩負使命,或坐車,或騎馬,或徒步,豪邁上壩。他們來自全國18個省區市,平均年齡不到24歲,127人是剛走出校園的大中專畢業生。
初來乍到,熱血青年們干勁十足,兩年種下6400畝落葉鬆。
但沒過多久,他們就被當頭潑下一瓢瓢冷水:辛辛苦苦種下的幼苗一株株接連夭折,成活率還不到8%。
“那年春節,大雪下了一米多厚,氣溫零下四十幾攝氏度,我們愁眉苦臉地在壩上熬過了除夕夜。”81歲的退休職工張省回憶說。
比氣溫還低的是創業者的心情。是去還是留?
不服輸的塞罕壩人沉下心來,找原因、想對策。
“不是樹種的問題。苗木都從東北運過來,長途跋涉后根系大量失水,到了塞罕壩已經蔫了,哪還能種得活?”張省說。
外運不行。塞罕壩人決定白手起家,自己育苗。
“落葉鬆是陽性樹種,幼苗期耐不了高溫和陽光直射,以往通常採用遮陰育苗法。這樣做產量上去了,但苗木就變得脆弱了,經不了風雪。”當年承擔育苗工作的退休職工尹桂芝回憶。
於是,塞罕壩人反其道而行之,首次在高寒地區取得全光育苗成功。
通過早春播種、夏秋管護、冬季雪藏,塞罕壩人育出的幼苗,上面像個矮胖子,苗株短粗,下面又像大胡子,根須發達,透著壯實勁兒。
1964年的春天姍姍來遲,決定塞罕壩命運的關鍵時刻到了。
林場職工集中在三面環山的馬蹄坑,連續大干3天,在516畝荒地上種滿了自己精心培育的落葉鬆幼苗。
這就是讓每個塞罕壩人都難以忘懷的馬蹄坑大會戰。
經過20天焦急和不安的等待,奇跡出現了,96.6%的幼苗開始放葉,奮力而頑強地伸向天空,塞罕壩人在汗水與淚水交織中歡呼雀躍。
5年過去了,綠色不斷萌發,希望不斷升騰。
十年過去了,60多萬畝樹木讓濯濯童山換了人間。
但上天對塞罕壩人的考驗並沒有結束。
1977年10月28日,天空陰沉,氣溫越來越低,雨越下越急,樹木很快被厚厚一層冰凌包裹。瞬間,樹枝斷裂聲鋪天蓋地,撕人肺腑。
那場雨淞災害中,20萬畝林木毀於一旦,十幾年心血換來的勞動成果損失慘重。
林場老職工后代閆曉娟說:“媽媽含著淚投入到生產自救,當時坡陡路滑,在往山下拖斷木時被大樹砸斷了左腿,落下了殘疾。”
1980年,林場又遭遇百年不遇的大旱,12萬畝樹木旱死。
毀了,從頭再來。面對一次次災難,塞罕壩人沒被擊垮。
憑著超常的恆心和意志,塞罕壩人僅僅用了20年,就造林96萬畝,總量3.2億多株。
一道堅實的生態屏障再次拔地而起,渾善達克沙地的南侵步伐戛然而止。
2000年,劉琨老人最后一次上壩,望著郁郁蔥蔥的連片樹林,久久不願離去。
2013年,他走完了90年的人生。按照遺願,家人把他的骨灰撒在了亮兵台。
亮兵台,清朝康熙皇帝點將閱兵之處。今天,人們登臨於此,看到的是一棵棵筆直的落葉鬆如一個個綠色衛士,守護著綠色疆土。
退休后的張省每次上壩一定要去亮兵台。那裡有他種下的樹,有他對故人無盡的思念。
三代人的青春和歲月,還清百年間歷史欠下的生態賬。
從亮兵台一路向西,落葉鬆林逐步過渡到樟子鬆林,高度明顯矮了一截。
在林場最西部的三道河口分場,記者遇到了王建峰。
王建峰1991年到林場工作時,塞罕壩已完成大規模造林,一片綠色海洋。但沒想到,他要去工作的三道河口卻還是海洋中的孤島,舉目望去,沙丘連片。
“那時候沒電、沒路,也沒多少人,進進出出都靠一匹白兔馬,最難的是種不活樹。”王建峰說。
“一年青,二年黃,三年見閻王。”在這塊塞罕壩沙化最嚴重的區域,從落葉鬆到沙棘,再到檸條、黃柳,能種的都試了一遍,但種什麼死什麼。
塞罕壩通常採用裸根苗造林,但到了這裡的沙地,裸根苗吸收不到水分。
王建峰又嘗試用鹽水浸根。他想,人渴了要喝水,樹渴了也要吸水。這一大膽的設想依然以失敗告終。
反復試驗,他們終於找到辦法:把在陸地上培育兩年的幼苗,移植到容器桶內再培育兩年。取掉容器桶進行栽植,既能保水,也能吸水。
三道河口終於開始由黃變綠。
時間走到2012年,黨的十八大召開,生態文明建設被提升至前所未有的高度,中國生態文明建設開啟新的征程。
塞罕壩的綠色攻堅,也向著更強的堡壘進發。
那就是最后近9萬畝石質荒山。
“這些地方大多岩石裸露,土層隻有幾厘米,最大坡度達到46度,好比在青石板上種樹。”林場林業科科長李永東說。
在這裡種一畝樹,成本至少要1200元,而國家補貼隻有500元,種得越多搭進去的就越多。
更何況,當時塞罕壩的森林覆蓋率已達八成,最后這一小塊硬骨頭,還有沒有必要啃?值不值得啃?
塞罕壩人義無反顧地選擇了宣戰。
“黨中央明確提出,生態文明建設功在當代,利在千秋。”林場場長劉海瑩說:“哪能隻想著眼前值不值呢?”
認識堅定了,但行動起來卻千難萬難。
第一次上石質荒山,林場職工范冬冬看著寸草不生的山坡,心裡直發怵:“怎麼上得去啊?”
手腳並用爬了上去,第一項工作就是挖坑。按照整地技術規范,需要在山上挖出長和寬各70厘米、深40厘米的坑,一畝地要挖55個。
坑雖不大,可薄薄的土層下全是石頭,挖變成了鑿。拿起鋼钎、尖鎬,叮叮當當鑿了沒多大一會兒,雙手就起了血泡。“當時北京市一所高中的學生來體驗生活,幾十名學生半天也沒鑿出一個坑來。”李永東說。
但最難的還不是鑿坑,而是搬運苗木上山。坡度陡,機械無法作業,隻能靠騾子馱或人背。一株容器苗樟子鬆澆足水后足有七八斤重,坡陡地滑,騾子扑扑騰騰爬兩步,就累得呼哧帶喘。“它們有時也給你甩臉色,鬧不好就罷工。”范冬冬說。
騾子上不去的地方,就隻能靠人背著樹苗往上爬。常年背苗子的人,后背往往都有麻袋和繩子深深勒過留下的疤痕。
苦心人,天不負!塞罕壩人硬是啃下7.5萬畝硬骨頭,全部實現一次造林、一次成活、一次成林。
“剩下的1.4萬畝,2018年將全面完成。”林場副場長張向忠說,那時,塞罕壩將完成全部荒山造林,實現森林覆蓋率86%的飽和值,讓綠色遍布塞罕壩的每一個角落。
“塞罕壩處於森林、草原和沙漠過渡地帶,三種生態景觀歷史上互有進退,是全國造林條件最艱苦的地區之一。”中國工程院院士、森林培育專家沈國舫感嘆。
但塞罕壩交出的成績單卻令人驚訝:單位面積林木蓄積量達到全國人工林平均水平的2.76倍,全國森林平均水平的1.58倍,世界森林平均水平的1.23倍。
塞罕壩人用行動証明,再難,樹,都能一棵棵種出來﹔再難,綠色奇跡,都能一步步干出來。
綠色接力——三代人,55年如一日,像保護眼睛一樣保護生態,像對待孩子一樣對待森林。人不負綠,綠定不負人
大光頂子山,海拔1940米,塞罕壩制高點。
沿著石子路向上攀爬,一座五層樓高的望海樓映入眼帘。
浩瀚林海中,她顯得突兀而又孤獨。
46歲的劉軍和47歲的齊淑艷11年前登上望海樓,當起防火瞭望員,就被“釘”在這裡。
“望海樓”,望的是林海,觀的卻是火情。每天的工作就是每15分鐘拿望遠鏡瞭望一次火情,做好記錄,不管有無情況,都要向場部電話報告。晚上,他們再輪流值守。
簡單重復的工作,堅持一天都讓人心生煩躁,更何況是11年。
“當時怎麼會選擇這裡?”記者問劉軍。
他猶豫了好一會兒:“領導提出來的,聽從安排。”
妻子齊淑艷說,丈夫長時間不跟外人接觸,反應有點慢。前幾天去壩下圍場縣城參加同學聚會,站在路邊看著斑馬線,愣是不敢過。同學們見了面談天說地,他一句話也插不上。
駐守望海樓,注定要與孤獨寂寞為伍。
夜晚,山上除了風聲和野獸的叫聲,還有兩個人的呼吸聲,靜得令人害怕。夫妻之間的話不知重復了多少遍,連吵架都沒話說了,索性不吵了。把望遠鏡調到最大倍也望不到一個人影,他們養的一條大狗在郁郁寡歡中死去。
為了排解寂寞,劉軍拿起畫筆,每天花15分鐘跟著電視學習。如今,望海樓裡的牆上挂滿了他的書畫,“公雞啄食”“葡萄熟了”……初中還沒念完的他,硬被寂寞逼成了“畫家”。
“我父親劉海雲是‘老壩上’,他一輩子就干了種樹這一件事。把父輩種下的樹養好、護好、看管好,這是做兒子的責任。”劉軍說。
有了林場就有了望海樓。第一代望海樓俗稱馬架子,土坯砌牆、草苫蓋頂,是創業初期塞罕壩最常見的房子。
“先治坡、后治窩,先生產、后生活。”這是“老壩上”遵從的基本原則。
“父輩那個時候住的房子叫干打壘,就是用土和泥推起來的。上山造林通常睡在牲畜棚裡,有時就勢挖個地窨子,一住一個月。”劉軍說。
“渴飲河溝水,飢食黑莜面。白天忙作業,夜宿草窩間。雨雪來查鋪,鳥獸擾我眠。勁風揚飛沙,嚴霜鑲被邊。”幾句無名詩道出了當時的境況。
沒有路,從壩上到圍場縣城不到100公裡的距離,要靠馬車和牛車走上兩三天,大雪封山后隻能與世隔絕。
沒有醫院,職工一旦生病,輕的就挺著,實在扛不住才送到縣城,早年去世的“老壩上”平均壽命僅52歲。
沒有學校,職工自己當老師,“老壩上”的下一代大多無法接受良好的教育,直到上世紀80年代初,職工子女中還沒出過一個大學生。
隨后,望海樓逐步改造升級,但也不過是座簡易的紅磚房,不通電、不通水,取暖靠燒火。
劉軍、齊淑艷一上山就住進這樣的望海樓。
“那個房子,天一冷上下透風,爐火燒得通紅,我們還裹著棉被凍得發抖。早上起來一看,饅頭凍得梆梆硬,咸菜凍成了冰疙瘩,豆腐都凍酥了,那真是飢寒交迫啊。”齊淑艷說。
最讓齊淑艷感到恐怖的是雷雨天,望海樓成為“吸雷針”,閃電打出的大火球從天而降,感覺一個勁兒地往屋裡鑽,躲都沒處躲。“我以為自己快死了。”
來了不到一年,齊淑艷“崩潰”了,以死相脅要下山,劉軍拼了命把她攔住。
見不到爸媽的兒子劉志鋼也“崩潰”了。同學笑話他是沒爹沒媽的野孩子,志鋼哭著給爸媽打電話,讓他們趕緊來學校看他。正是防火緊要期,夫妻倆含著淚硬是沒有答應兒子的請求。
防火大於天,望海樓絕不能沒人值守。淚水隻能往肚子裡咽。
一次,齊淑艷好不容易有機會陪兒子,在給他洗書包時,發現一團已經被搓爛的衛生紙,打開一看,竟是幾根長發。
“誰的頭發?”齊淑艷警覺地問。
兒子支吾了一會兒:“你的。”
“你藏我的頭發干什麼?”
“想你了,就拿出來看一眼。”
齊淑艷一時語塞,隻覺胸口堵得慌。她沖進房間,關上門,放聲大哭。
慢慢長大后,對父母的埋怨逐漸變成了理解。劉志鋼放棄了上海的工作,回到林場做森林消防員,成為“林三代”。
一有空閑,兒子會主動上山陪著他們。夫妻倆知道,這是愛的補償,更是職責的延續。
現在他們住的望海樓已升級為第四代,2013年建成,底層是辦公室和起居室,拾級而上,頂層是瞭望室,樓頂還有露天瞭望台。
如今,從紅外防火到雷電預警,塞罕壩已經建立了現代化立體防火監測系統。“但再好的設備也不能取代人眼的精確度,更不能取代防火瞭望員的責任心。”林場防火辦副主任孫文國說。
塞罕壩仍有9座望海樓,其中8座由夫妻共同值守。
“先壩上、再壩下,先顧樹、后顧家。”今天,盡管生產生活條件已經大為改善,但塞罕壩人的工作時間表仍然滿是辛勞與付出。
為了植下新綠,施工員需要連續作業,整月整月地吃住在山上﹔
為了防治病虫害,防治員需要半夜2點出發實施噴煙作業,持續幾個月﹔
為了防火安全,分場責任人需要駐守營林區,一呆就是半年多……
千層板分場場長於士濤的時間表有兩個作息坐標。
一個坐標是孩子。
常常在兒子沒醒的時候他就出門,兒子睡著后才能回家。以至於孩子兩歲的時候,還把於士濤當作陌生人往門外推。
另一個坐標是鳥。
春天幼苗發芽后,成群的麻雀飛來啄食。為了驅鳥,讓早起的鳥兒沒食吃,他要起得比鳥更早。
在於士濤看來,養樹比養孩子更要細心。“樹出了問題不會哭、不會說話,隻能用更多時間不停觀察。”
12年前,這個在華北平原長大的“80后”,從河北農大林學專業畢業,第一眼就深深愛上了塞罕壩,一頭扎了進來。
在北京工作的妻子付立華拗不過他,放棄高薪,也扎了進來。
“對林場發自內心的認同感讓我留了下來。我感覺自己就是屬於這裡的,每天走在林子裡心情特別舒暢,會情不自禁地又唱又跳。”付立華說。
這段時間,於士濤忙著林木管護,付立華在山上進行森林測繪,兩人十幾天沒有見面了。
“每天都會打一個電話,偶爾也會吵架,但話題一轉到林子,一切矛盾都煙消雲散了。”於士濤說。
塞罕壩的林子有一種特殊的魔力——
在塞罕壩,沒人喜歡坐辦公室,不是在林子裡,就是在去林子的路上。
塞罕壩人大都皮膚黝黑,透著微微的“森林紅”,朴實內斂不善言談,但一講起樹就滔滔不絕。
塞罕壩人喜歡用林場的樹做微信頭像,朋友圈裡晒樹的大大多過晒娃的。
愛樹如子的塞罕壩人,干脆把林、森、鬆、杉這樣的字眼放進孩子的名字裡,大林、林源、喬森……
塞罕壩的林子有一種特殊的魔力——
年輕一代的塞罕壩人,有的是林三代,有的是對這裡一見鐘情,還有的是被配偶“騙”來的。
但隻要在這裡扎下來,他們就會扎得很深很深,心甘情願為這片綠色付出一切。
綠色貢獻——從因林而生到與林共進,三代塞罕壩人用青春與汗水鑄就的綠水青山,在無聲無息中變成金山銀山,詮釋著綠色發展的真諦,昭示著生態文明建設更加美好的前景
北京環境交易所,塞罕壩林場18.3萬噸造林碳匯正在挂牌出售。全部475噸碳匯實現交易,可獲益1億元以上。
森林每生長出1立方米的林木蓄積量,平均可吸收1.83噸二氧化碳,釋放1.62噸氧氣,這是大自然回饋給塞罕壩的巨大財富。
種好樹,塞罕壩人有一種朴素的生態意識﹔用好樹,塞罕壩人有一種自覺的生態意識。
“荒原變成森林,森林換來綠水青山,綠水青山在無聲無息中變成金山銀山,塞罕壩形成了良性循環發展鏈條。”林場副場長陳智卿說。
但僅僅5年前,時任千層板分場場長的陳智卿還在為職工每個月的工資發愁:“守著那麼大一片林子,卻感覺有了上頓就沒了下頓。”
那是塞罕壩發展進程中無法回避的一段陣痛期。木材佔林場全部收入的90%以上,銷售渠道單一,主要供應給煤礦用於巷道支護。隨著各地小煤礦接連關閉退出,木材價格跌入谷底。
痛定思痛,塞罕壩從生態文明建設大棋局中找准落子時機——
在林場一片實施改培作業的林地上,落葉鬆、雲杉、樺樹、樟子鬆、油鬆相伴其間,高低錯落,層次多樣,煞是好看。
造林施工員曾立民告訴記者:“當年人工造林時每畝按照333棵的高密度栽植落葉鬆,我們通過近自然管護,不斷去除次樹、選留好樹,最終每畝保留15棵左右,再利用樹下空間種上幼苗,高大的樹冠能為樹苗擋風抗寒,對病虫害的抵抗力也更強。”
這是塞罕壩獨到的“砍樹經”:過去“以砍養家”,砍樹是為了賣錢﹔現在“以砍養樹”,遵循去小留大、去劣留優、去密留勻的原則,完善森林生態鏈,讓樹木長得更好。
2012年,塞罕壩自我加壓,將每年木材砍伐量從15萬立方米調減至9.4萬立方米,這一數量不及年蓄積增長量的四分之一。
保護生態環境就是保護生產力,改善生態環境就是發展生產力。
紅線之下,塞罕壩建立了極嚴格的林業生產責任追究制,一旦發現超蓄積、越界採伐林木行為,實行一票否決制,堅決追究責任。
東邊不亮西邊亮。少砍樹不但沒有砸了塞罕壩人的飯碗,反而倒逼塞罕壩人開辟出一片新天地。
“同樣是樹,卻能做不同的文章,與其賣木材,不如賣整株苗木。”陳智卿說。
把最擅長的育苗投入產業經營,塞罕壩人如魚得水。幾年時間,8萬余畝綠化苗木基地一片嫩綠,1800余萬株樹苗可供商業銷售,每年給林場帶來近千萬元收入。
一番轉變之后,木材收入佔林場總收入的比重下降到50%以下,以前隻有一條腿的“板凳”有了越來越多的支撐點。
一番轉變之后,塞罕壩人最終受益。目前,林場職工人均年工資收入9萬多元,還有4萬多元的績效獎金。
這樣的工資水平,不僅明顯高於當地城鎮職工平均水平,也高於全國林場平均水平。
在開發與保護的考題上,塞罕壩人常有意想不到之舉。
眼下正是塞罕壩的旅游旺季,天南海北的游客紛至沓來。去年,塞罕壩國家森林公園接待旅游者50萬人次,門票收入達到4400萬元。
按照規劃,塞罕壩完全可以承受100萬人次接待量,再輕鬆增加收入4000多萬元。這可是幾乎不用任何投入就可以落袋的真金白銀。
但塞罕壩人卻做出決定:嚴格控制入園人數、控制入園時間、控制開發區域、控制佔林面積。
“塞罕壩再未批過旅游項目用地,再未增加過酒店床位,對超過限額的游客,我們隻好拒之門外。”林場旅行社經理閔學武說。
塞罕壩人並非看不上這筆錢,而是算清了開發與保護的大賬。
林場黨委副書記安長明說:“如果生態效益沒有了,用再多的經濟效益也難以挽回。經濟賬和生態賬、小賬和大賬孰輕孰重,頭腦必須清醒。”
目前,林場正聯合地方政府展開生態旅游環境提升行動,為住宿和餐飲場所安裝小型污水處理器,並建設一座垃圾處理場。
行走在林場,可見一座座白色風力發電機分散其間。塞罕壩有優良的風電資源,但在引進風電項目時,林場管理者明確了隻能利用邊界地帶、石質荒山和防火阻隔帶,不佔用林地,不採伐林木。
隻要影響到樹,影響到“綠”,眼前有大錢也不掙!塞罕壩人就是有這種“傻傻的摳勁”。
前人栽樹,后人乘涼。不因小失大,不寅吃卯糧,不急功近利。
塞罕壩人的“摳勁”,彰顯的是生態文明建設的大局觀、長遠觀、整體觀。
對自己吝嗇的塞罕壩人,對周邊居民卻格外“大方”。
在林場,隻要不在防火期,周圍村民就可以進山採集野菜、蘑菇、藥材等林下作物,一年可為一個家庭帶來5000元左右收入。
在圍場縣,從苗木種植到旅游開發,從手工藝品制作到發展交通運輸,越來越多的人爭相搭上塞罕壩這趟綠色發展快車,每年可實現社會總收入6億多元。
嘗到綠色甜頭的村民們,也深深烙下綠色意識。
緊鄰千層板分場羊場營林區。34歲的村民程小剛7年前利用自家房屋辦起了農家院,一年收入可達十幾萬元。
“從小看著這片林子一點點長了起來,沒想到這些樹能改變自己的命運。”
兒時,樹木還沒成林,程小剛的父母種地為生。樹漸漸多了,草也長出來了,程小剛做起放牛娃。實施禁牧后,程小剛到縣城做了打工仔。
直到小樹林成為森林,游客漸多,程小剛抓住機會,自己做了老板。“我特別在乎這些樹,看有客人出門,一定要提醒他們愛護每一棵樹,千萬別吸煙。”他說,村裡人有個共識,寧可讓家門上的門號牌掉了,也不能讓防火責任牌掉了。
人因自然而生,人與自然共生。
“林業超出你的想象,當人與森林和諧共處,能為彼此創造更多價值。”林場林科所所長程順說。
守住綠水青山,塞罕壩創造了價值難以估量的金山銀山——
曾經的皇家狩獵場,成為今天的動植物物種基因庫。塞罕壩有陸生野生脊椎動物261種,昆虫660種,植物625種,大型真菌179種。
在華北地區降水量普遍減少的情況下,當地年降水量反而增加60多毫米,為遼河、灤河涵養水源、淨化水質1.37億立方米。
周邊區域小氣候有效改善,無霜期由52天增加至64天,年均大風天數由83天減少到53天。
以現有的林木蓄積量,塞罕壩每年釋放的氧氣可供近200萬人呼吸一年。
中國林科院評估顯示,塞罕壩的森林生態系統每年提供超過120億元的生態服務價值。
沈國舫評價說:“從造林、護林到用林,塞罕壩將綠色理念貫穿始終,成為建設美麗中國的一支重要力量。”
大自然沒有辜負人的努力和付出——
上世紀50年代,北京年均沙塵天數為56.2天,如今已下降到10.1天。2016年,北京沙塵天僅有5天。
巨變背后,塞罕壩的綠色貢獻功不可沒。
更大的綠色奇跡,還在路上——
到2030年,塞罕壩森林面積達到120萬畝,生態功能將顯著提升,生產生活條件明顯改善,綠色產業健康發展,建成人與自然和諧相處,經濟、社會、環境協調發展的現代林場。
這是一條綠色發展的必由之路,更是一條開創生態文明新境界的希望之路。(記者陳二厚、張洪河、趙超、曹國廠、於佳欣、侯雪靜)
高清圖集
游客在塞罕壩國家森林公園七星湖景區游玩(7月11日攝)。
塞罕壩機械林場(7月14日攝)。
工作人員在塞罕壩機械林場植樹(2014年5月13日攝)。
工作人員在塞罕壩機械林場採集數據(7月12日攝)。
7月15日,防火瞭望員劉軍和齊淑艷在河北塞罕壩機械林場的一座“望海樓”前合影。
7月15日,在河北塞罕壩機械林場的一座“望海樓”裡,防火瞭望員劉軍(左)在記錄觀測情況,齊淑艷在瞭望林場。
工作人員在塞罕壩機械林場植樹(2014年5月13日攝)。
工人在塞罕壩機械林場千層板林場內運輸苗木(2013年7月11日攝)。
7月12日拍攝的“功勛樹”。
“功勛樹”資料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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