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畢淑敏:文字背后溫情的“生活家”

記者 余瑋

2017年06月26日13:46    來源:人民網-中國共產黨新聞網

自這位作家的作品中可尋找智慧,自這位“生活家”的人生裡可讀到“溫情”。畢淑敏本身就是一部內涵豐富的書

畢淑敏的身份很多:醫生、心理師、作家,還有一個就是“生活家”。她的作品多與自己的職業角色有關,筆下流淌出的質朴文字,滲透著睿智、哲思和溫情。她所有的作品都是對生活的一種詮釋、對幸福密碼的破解,可以說她是一位地地道道的“生活家”。

文如其人。畢淑敏的文字不浮躁、不奢華、不賣弄,現實生活中的她真實而親切——從容的舉止、平和的目光、溫婉的言語、謙和的口吻、真誠的笑容。面對面採訪,宛若在同一位鄰家大姐娓娓交流。

找回失蹤30多年的“朋友”

“今天,我首先要感謝余瑋,他幫我在赤壁找到了一個失蹤30多年的朋友……”2012年5月21日上午,羊樓洞,“中國著名作家寫赤壁”採風座談會。

聽到作家畢淑敏一開口就提及我,我不免有些驚訝:怎麼?我幫她在赤壁找到了多年不見的朋友?我僅僅是邀她出席筆會,怎麼有這麼一回事?遲疑之時,我注意到坐在會場的畢淑敏的先生——蘆老師也是一臉的茫然,看來他與我一樣也不知雲裡霧裡。

“這位朋友不是別的,就是赤壁羊樓洞的‘川’字牌青磚茶。剛才,我第一口喝到這磚茶,一種久違的熟悉感襲來,30多年沒有感受到這味道了。30多年了啊,我有一種想哭的感覺。當年,就是這青磚茶,給了我力量,給了我溫暖……”畢淑敏深情地講述著,整個會場靜得一根針落地也似乎能聽見。聽到這裡,我釋然了。

16歲那年,畢淑敏赴西藏阿裡,開啟11年的軍旅生涯。高海拔、缺氧、超低溫……這些詞匯於16歲前的小丫頭畢淑敏沒有概念。家裡的經濟情況比較好,她對吃苦的思想准備有點不足。作為藏北第一批女兵,她成為西藏阿裡高原騎兵部隊的衛生員后,感覺似乎到了另一個星球。很短的時間內,從繁華的都市來到人煙稀少的邊疆,從一個單純的大都市學生一下子變為一名保衛祖國邊疆的女戰士,角色的切換太快。

在這個完全陌生、極端的自然環境裡,她的心靈受到了極大震動,頓悟人的生命之渺小與脆弱。最可怕的是寂寞,能一起侃的人很少,和家人通信也不暢,常常顯得百無聊賴,隻能一個人去發呆。嚴酷和寂寥,成為畢淑敏這一段時間生活的主題詞。

17歲那年的冬天,畢淑敏第一次想到了自殺。當年,畢淑敏是軍隊裡的小醫生,經常拉練穿越阿裡高原無人區。那一次,她身背足有70斤重的重負要走60公裡的高原路程。那天中午,畢淑敏不小心把自己的午飯扣在了牛糞上,於是隻得餓著肚子繼續走。她心想,走不動了,就趴在地上休息一下。這時,指導員走過來對她說,不能休息了,太陽落山之前要趕回去,否則就會被凍死在雪地裡。畢淑敏回憶說:“負重、遠途、空腹,我覺得反正我走不到目的地了,還是死了算了。當時走到一個山體的旁邊,非常陡峭,隻要把手放開就可以失去生命。但是,我的手反而更緊地抓住岩石縫,我不想拖累別人,這也是一種生命的本能。”畢淑敏機械地抬動腳步,在蒙蒙的月光下走完了最后幾十裡路,終於到達了宿營地。

有一次,畢淑敏為一個戰友守靈,“我站在窗外看天上那離得很近的巨大的星星,感覺到生命真的很寶貴短暫,我今生一定要利用好或珍惜好自己的生命,非常明確地為自己確立了生存意義:做自己喜歡做的事,能夠對別人有所幫助更好,起碼也不給別人痛苦”。

“阿裡那個地方,海拔5000多米,自然環境特別極端。地理環境有時候對人的思維會構成強大的影響,會對人有潛移默化的作用。而且那裡極端的寂寞,所有的刻板、單調、死一樣的沉寂在那裡頭。而另一邊就是一個特別年輕的生命,那時我不到17歲。”畢淑敏常常會整整一天就坐著看那座雪山。寒冷、單調、艱苦、隔絕,並且彌漫著無邊無際的寂寞。那萬年不化的雪山,冰封了軍人們所有的激情,軍人們的青春成了那裡最鮮明的色彩。

當年,司務長分發營養品,給每人一塊黑糊糊的粗糙物件,說:這是茶磚!老醫生還說:關鍵時刻磚茶能救你命!盡管此時的畢淑敏不知這“川”字牌青磚茶來自鄂南赤壁的羊樓洞,還以為它的故鄉是四川,但從老醫生口裡漸漸知道:“它的茶鹼含量很高,在高原,茶鹼可以興奮呼吸系統。如果出現強烈的高原反應,喝一杯這茶,就可緩解症狀。它是高原之寶。”

畢淑敏轉業回到北京后到處尋找也沒有找到這“川”磚,也曾一度在四川尋找過,但是無果。沒有想到這次在赤壁筆會期間邂逅30多年前的這特殊的“老朋友”。在西藏阿裡地區戍邊的歲月裡,特別是在那風雪交加的冬日,她和戰士們就靠這熱磚茶溫暖生活。畢淑敏說,這種磚茶的味道,讓自己銘記一生。

在中國青磚茶的搖籃——赤壁羊樓洞找到了“川”磚,畢淑敏興奮不已。她說,磚茶的味道是10多年暴風雪中濃濃的味道,是青春時代的記憶。她表示,回去后將把找到“川”茶的消息告訴當年的戰友,並請他們一起品嘗。

筆會結束不久,畢淑敏就在《人民日報》海外版發表了散文名篇《洞茶》。全文再現了自己與洞茶“川”磚幾十年一波三折的情緣:初見磚茶時不以為意、茶磚相伴時溫暖安慰、尋找磚茶時失望困惑、誤買茶磚時絕望黯然、重逢茶磚時思念感動。

“我輕淺地含了一口。晴天霹靂,地動山搖!所有的味蕾,像聽到了軍號,怦然怒放。口頰的每一絲神經,都驚喜地蹦跳。天啊,離散了幾十年的老朋友,在此狹路相見相擁相抱。甘暖依然啊,溫潤如舊。在口中蕩漾稍久,熟稔的感覺煙霞般升騰而起。好似人已遲暮,驀然遭逢初戀摯友,執手相望……”深摯的情感宣泄在她的筆下,成為富有感染力的文字。她感喟:“人的所有器官中,味覺是最古老的檔案館,精細地封存著所有生命原初的記憶。胃更堪稱最頑固的守舊派,一往情深抵抗到底。這些體內的臟器無法言語,卻從未有過片刻遺忘。它們以一種不可思議的穩定,保持著青春的精准與純粹。”

在寂寞的軍營,在冰天雪地的極寒邊防,一杯磚茶溫暖著身體、陪伴邊關歲月、也見証著畢淑敏那些青春的日子,成為記憶中永遠的溫暖,讓她一直魂牽夢縈。

讓畢淑敏高興的是,洞茶“川”磚的故鄉羊樓洞早年是萬裡茶道的重要源頭,茶商雲集,極盛時有茶庄200余家,人口近4萬,有“小漢口”之譽,是中國制茶業發展的歷史縮影,今天已是中國茶文化的名片。如今,畢淑敏已被授予赤壁榮譽市民,作為“老朋友”的赤壁已把她視為“自家人”。

“戎裝·白大褂·爬格子”的變奏曲

阿裡的生活是寂寞的,惟一的娛樂休閑是讀書。畢淑敏酷愛讀書,阿裡地處偏遠地區,運來的書並不多。當時,畢淑敏所能看到的書除了一些馬列與《毛選》等政治書籍,再就是全軍下發的《魯迅全集》。她把《魯迅全集》翻過來掉過去地看了一遍又一遍。她不但是喜歡他的文筆,更喜歡他的思想深度和眼光敏銳,喜歡他的根據形勢對自己人生方向進行定位。魯迅這位現代文學奠基人漸漸成了畢淑敏人生道路上的精神偶像。巧合的是,畢淑敏后來的經歷與魯迅棄醫從文有些相似。魯迅的骨頭硬,畢淑敏無論是在寫作或為人處世中都保持著自己獨立的人格,不迷失自我,也頗相似。

后來,畢淑敏脫去戎裝,轉業回到北京,在一家工廠的醫務所任主治醫生、所長,一干就是22年。剛開始,她並不喜歡這個職業。后來,當她發現,醫生和生命發生著最緊密的關系,病人把自己最寶貴的生命托付給你,那是血肉相連的一種聯系。於是,畢淑敏工作得異常努力。

日常工作不免瑣事,然而阿裡卻像一個烙印深深烙在畢淑敏的生命中。“無論是面對雪山,還是行走在荒原,我都有一種特別朴素的感覺,就是人生非常短暫、脆弱、沒有價值和意義,如果你不努力地賦予它價值和意義,努力精彩地生活,它就會像昆侖山的雪或寒冰一樣很快消逝,這麼多年來我一直這麼想,也努力這麼做。”當年阿裡歲月的歷練,讓她心靈剔除浮華,留下本色。

對於人的心靈和生命的敏感,使得畢淑敏有了用文字表達的欲望。為此,她用一年半的時間自學了北京廣播電視大學中文系的所有課程。

畢淑敏至今還記得電大現代漢語的考試。考前,一位考生向她透露說,當天的閱讀分析題是分析茅盾的《子夜》,很多考生頭天晚上就知道了題目,而且全北京的《子夜》一書因此都被借光了。“我當時就想,我反正也沒看,那就能寫多少寫多少吧。”

拿到卷子后,“我一看,那道大題真的就是分析《子夜》,但老師說,這道題作廢,改為分析《駱駝祥子》。”第一個題是駱駝祥子拉過幾輛洋車﹔第二題是“駱駝祥子”為什麼叫“駱駝祥子”。對早就讀過《駱駝祥子》的畢淑敏而言,這實在是太簡單的題目,她幾乎可以不假思索地回答出來……

1986年,34歲的畢淑敏鋪開稿紙開始寫作,一吐為快。利用當醫生值夜班的時間寫作,在不到一周的時間內,完全不懂寫小說章法的畢淑敏就按照自己的想法完成了處女作《昆侖殤》。“起初寫小說完全沒有經驗,心中充滿了激情,心裡有話要說,要把它說出來寫出來,就做了,就這麼簡單。”

畢淑敏記得,那天自己把稿子用牛皮紙袋封好,准備去郵局寄,結果先生表示他騎自行車直接送到解放軍文藝出版社主辦的《昆侖》雜志編輯部,“編輯說回家等3個月,未見通知就自行處理”。很快,編輯部來信,說“被文中磅礡的氣勢和沉重的主題所震撼”,同時質疑稿件是否是請人捉刀代筆的。

次年,第4期《昆侖》雜志重磅推出了《昆侖殤》,《小說選刊》接著轉載,引起轟動。不久,獲得第四屆“昆侖文學獎”。從此,畢淑敏步入中國文壇。

她的先生曾這樣說:“對她的作品,我最喜歡的是她的處女作《昆侖殤》。因為我親眼看到了她怎樣白手起家,踏出了第一步。對一個作家的家人來說,評價作品也許和讀者、評論家有所不同。我看到她付出了太多的辛苦和努力。”

從此,畢淑敏邊做醫生邊寫作,直至1991年,她決定退出從事了22年的內科醫生職業,專心投入文學創作。她的生活經歷堪比小說。從醫經歷中,畢淑敏是個不錯的醫生,她這樣評價自己的醫術:“比不上鐘南山,比魯迅、郭沫若好。”

1998年,已是國家一級作家、擁有文學碩士學位的畢淑敏成為北京師范大學心理學系碩士課程班的一名學生。那一年,她46歲。面對別人的不解,畢淑敏說:“我一直對研究‘人’特別感興趣。每個人的內心世界都很神秘,這個探索的過程讓我著迷。正好有進行專業學習的機會,就很自然地報了名。”

一個簡單的理由,畢淑敏開始涉足新的領域。在畢淑敏心目中,心理學就是讓人覺得幸福的一門科學。在北師大主修心理學博士之后,畢淑敏與朋友合開了一家以自己名字冠名的心理咨詢中心。出乎她意料的是,來咨詢的人太多了,很多人為了得到她的診治,千裡迢迢從外地趕來。她坦言,喜歡和人有關的學問——醫學和文學,包括心理學,“這樣的學問,讓我充滿了探索的快樂”。她隻想通過自己的努力,能幫人們找到心靈的家園。

“最幸福的人”的“手和腳”

20世紀80年代,畢淑敏在國外一家報紙上看到,按照投票者投票的多寡和權威們的表決所發布的“誰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排序為:第一,給孩子剛剛洗完澡、懷抱嬰兒面帶微笑的母親﹔第二,給病人治好了病,和病人告別時刻的醫生﹔第三,在海灘上筑起了一座城堡,望著自己勞動成果的孩子。備選的答案是:寫完了最后一個字、畫上了句號的作家。此時,畢淑敏與自己一對照,居然自己已集這幾種公眾認為幸福的狀態於一身。

生活中不缺少幸福,缺少的是發現幸福的眼睛。畢淑敏說,有些時候,“幸福盲”如同色盲,把絢爛的世界還原成了模糊黑白的照片。“幸福感不是某種外在的標簽或者技術手段可以達到的狀態,而是一種精神世界的內在把握和感知。”為此,她開始審視自己對於幸福的把握和感知,訓練自己對於幸福的敏感和享受。

“我對物質的要求不高,沒有一件金首飾、寶石,也沒有一套名牌衣服,沒有名車,沒有大房子。”畢淑敏說,假若不是為了工作,假若不是出於禮儀,她這一生將永不化妝。“有場合需要的話,為了表示尊重,我還是會化點淡妝。”據悉,她惟一的一支口紅還是出席1995年世界婦女大會時受贈的禮物。一如她在散文《素面朝天》中所言:“我是女人,也很愛美。但我卻不喜歡化妝,不喜歡往臉上涂抹一些失了真我的顏料。”

其實,她的文風也是“素面朝天”,一如“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平凡之中見真情,素朴之中見思想——讀她的作品不失是一種精神享受。“素面朝天”是畢淑敏對人生態度的一種解讀。在畢淑敏看來,真正的美麗並非來自外表而是心靈。當一個人的精神富足時,那種朝氣與活力,樂觀與自信就是一種美麗。這美麗足以彌補一切外表的缺陷,同時也給周圍的人帶來無限的希望與快樂。

幸福是什麼?是一種感覺,是靈魂的成就,而不是任何物質的東西。畢淑敏認為,再多的金錢也和幸福無關,因為真正的幸福並非經濟條件上的,更多的是心理和精神上的,是一種精神境界。“留一點時間給自己,留一點當下的幸福給自己。不要喪失了對過程的幸福感。”她說,幸福並不是爬到山頂的那一刻,而是貫穿在攀登的全過程。

據她的先生回憶:“我第一眼看到畢淑敏時的印象,既不是她的容貌,也不是她的才氣,吸引我的是她的神情,那樣一種不屬於年輕女孩的鎮定和平靜。我后來問過她,你是如何變成這樣的?她說,可能是在西藏太寂寞了太枯燥了,天天看著單調的雪山和一動也不動的雲,人就呆若木雞了。”軍裝很整潔,軍帽戴得端正,發式是一貫保持的那種短發,臉上很平靜,沒有一絲緊張和不安,這是她給先生的第一印象。經過長達五年的戀愛,有情人終成眷屬。

成家后,先生稱她是“對家庭很負責很敬業的那種主婦”,並特地強調了“敬業”這個詞。她先生說:“我們一起外出,她常常被人認出來,照相或簽名時,我就站在一旁,也覺得很自然。夫妻嘛,隻要是真的相親相愛,沒有什麼名聲和金錢的差異會阻礙情感。我們已經攜手走過了這麼多年,已經慢慢地變老了,我們還會繼續攜著手,繼續變老。”曾有人問起畢淑敏,她與先生是不是“左手和右手”的關系,她笑言是“手和腳”的關系,“兩人只是分工不同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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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編:沈王一、王金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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