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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文俊:“數學機械化之父”的圓滿句號

記者 余瑋

2017年05月22日13:39    來源:人民網-中國共產黨新聞網

國際機器証明研究領域的權威人物J.S.穆爾這樣評價:“在吳文俊之前,機械化的幾何定理証明處於黑暗時期,而吳的工作給整個領域帶來光明。”

吳文俊對於今天的中國老百姓來說,或許一些人很陌生,但是,他對於中國發展,對於中國數學,對於中國科技,對於中國走向復興,走向世界強大,卻作出了不朽的貢獻。

第一次在電話中聽到不斷傳出的樂呵呵的聲音,眼前就能顯現出一位鶴發童顏、樂觀開朗的老先生。他早已是銀發滿頭,但依然身體硬朗、步履矯健,思維敏捷,清晰善談,讓記者心裡不禁道一句“吳老不老”。今天,他走了,但是他爽朗的笑聲還回響在我們耳畔……

不言退休的“數學機械化之父”

2001年2月19日,是一個喜慶的、值得回憶的日子。在燈光璀璨、鮮花爛漫、萬人聚集的人民大會堂裡,中國“數學機械化之父”吳文俊從時任中共中央總書記、國家主席江澤民手中接過“國家最高科學技術獎”証書,並獲得500萬元的高額獎金。當我們再詢問吳文俊當時的心情時,老人樂了,“當然高興”。頓了一下,他接著說:“一方面感到是一種榮譽,同時也是一種責任,責任重大。”吳文俊重重的說了后面四個字。一份最高榮譽的証書,一筆高額獎金,表示了黨、國家和人民在新時期對科技創新工作和杰出科技人才的重視、感激和尊敬,使受獎者也深感鼓舞與振奮。

獲獎,對數學大師吳文俊來說已是家常便飯,夫人替他收藏著全部的榮譽証書。每一個塵封的証書都熠熠發光,灼人眼目。早在1956年,37歲的吳文俊獲得的第一個大獎便是“國家自然科學一等獎”,獎金為一萬元人民幣。當時的獲獎者還有華羅庚、錢學森,回憶起過去吳文俊尤為的興奮:“高興,我的工作受到了認可,就很高興。”在獲獎后的第二年,他成為了當時最年輕的中國科學院學部委員(院士)。

吳文俊1919年5月出生於上海,1940年畢業於上海交通大學數學系。在他尚未踏入大學聖殿之前,數學成績就一直很好,但對數學並無偏愛。吳文俊在接受記者採訪時說:“我的興趣很雜。在大學二年級之前,最有興趣的是物理課,我對物理始終有興趣。但是到了二年級就差了,這跟抗戰有關。我所在的那個學校從郊區搬到租界裡面,那許多就雜亂無章了。這有影響,如果不是這樣,那我可能后來對數學不會再有興趣,這與客觀原因有關。”“真正感興趣,准備當數學家,那是在大學三年級的時候。這跟老師有關,有一個老師講的課特別吸引我,那就是我的武老師,改變了我對數學的看法,我就上了道。后來陳省身老師將我引上了拓扑學研究的正途。可是一直到現在我對物理的興趣高於對數學的興趣。”吳文俊如是說,且不免有些遺憾,“我現在不懂物理了,要不是我年紀大了,我還要學學物理”。談起數學研究,他說:“搞數學當然是很艱苦的,要說我為什麼永不放棄,主要還是因為自己畢竟愛數學,為了給中國的數學在世界上爭口氣。”

1946年,吳文俊到STRASSBOURG大學學習,先后在斯特拉斯堡、巴黎、法國科學研究中心進行數學研究。1949年獲博士學位,1951年回國。談到國外的這段學習經歷,他深有感觸:“法國數學水平是全世界一流的,在老師和同學的熏陶下,體會與國內不一樣,在學術上給我很大的影響。”我們就順便提到了外語交流有無障礙時,吳文俊說:“國外出訪時,生活用語簡單,就那麼幾句﹔而我主要與老師、同學打交道,大多講數學方面的事情,在語言方面那就更簡單了,用不著人翻譯。”

一般人過60歲就退休了,在家裡抱抱孫子,頤享天年。聽說他工作忙是出了名的,我們問吳文俊想沒想過退休,老人一聽“退休”這個詞,就立刻聲音很高的說:“我是不退休的,院士是不退休的,名義上退休的話,我工作上也不會退休﹔即使我不是院士,也不退休,你退休了我工作,你不退休我也照樣工作。萬一退休,我照樣搞科研工作。”

20世紀70年代,吳文俊為了解決幾何定理機器証明和數學機械化問題,年近六十還從頭學習計算機語言,親自在袖珍計算器和台式計算機上編制計算程序,嘗盡在微機上操作的甘苦。他的勤奮是驚人的,在利用HP-1000計算機進行研究的那段時間內,他的工作日程經常是這樣安排的:清早,他來到機房外等候開門,進入機房之后便八九個小時不間斷工作﹔下午5點鐘左右,他步行回家吃飯,並利用這個時間抓緊整理分析計算結果﹔到傍晚7點鐘左右,他又到機房工作,有時候隻在午夜之后回家休息,清晨又回到機房。長期繁重的工作,使他常常忘記自己的生日。

“吳方法”打造數學機械化“吳家軍”

吳文俊在數學研究領域走過了半個多世紀的漫長道路。他的老伴說:“他是個搞學問的人,一心隻搞學問。做家務,他沒有時間,也沒有興趣。”即使在上世紀六七十年代,受到沖擊也仍然抓緊時間從事科研。

“我本來根本沒有想到我會跟計算機打交道。一直到‘文化大革命’,要我到工廠學習,我到北京無線電一廠。這次學習對我來說非常有成果,因為無線電一廠當時轉向制造計算機,我在那兒真正接觸到計算機,我對計算機的效率大為驚奇,覺得這是一個非常重要的武器。這是一個機遇。另外一個機遇就是1974年學習中國數學史,我也得益於中國傳統數學的學習。兩者一對照,我覺得中國數學的思想和方法跟現在的計算機是合拍的,就促使我進行一些機器証明方面的嘗試。”機遇隻光顧有准備的頭腦,但是有准備的頭腦能不能在機遇來臨的時候不失時機地抓住它,需要科學家敢於打破慣有思維的勇氣和創新精神。難怪,一同榮獲國家最高科技獎的“雜交水稻之父”袁隆平也這樣認為:“吳文俊機器証明的研究方法,是中國古代數學思想跟當代計算機技術的‘遠緣雜交’,如是‘親近雜交’想必是要退化的。”

吳文俊為拓扑學做了奠基性的工作,取得的成就聞名國際數學界。1976年,年近花甲的吳文俊毅然開始攀越數學生涯的第二座高峰——數學機械化。1977年,吳文俊關於平面幾何定理的機械化証明首次取得成功,從此完全由中國人開拓的一條數學道路鋪展在世人面前。這是國際自動推理界先驅性的工作,被稱為“吳方法”。數十年間,吳文俊不僅建立了“吳公式”、“吳示性類”、“吳示嵌類”、“吳方法”、“吳中心”,更形成了“吳學派”,被國際數學界稱為“吳文俊公式”、“吳文俊示性類”等已被編入許多名著研究。

上世紀80年代,美國計算機科學界的權威曾聯名寫信給我國領導人,認為吳先生的工作是“第一流的”。美國人工智能和自動推理方面的一些權威人士指出:“吳的工作不僅奠定了自動推理研究的基礎,而且給出了衡量其他推理方法的明確標准”,“吳的工作改變了自動推理的面貌,是近幾十年來自動推理領域最主要的進展”,“他使中國的自動推理研究在國際上遙遙領先”。數學家李邦河分析說:“必須是具備多方面的數學知識和善於創造性思維的人,才可能作出這一獨特的發現,一是他對中國古代數學的深刻理解,中國古代數學是構造性的、可計算的,而隻有構造性的數學才可能在計算機上實現。二是對初等幾何的非一般可比的精通。三是熟悉代數幾何,他面對的是多項式系統。”美、德、英、法、意、日等國都在致力於“吳方法”的研究和証明,並已在智能計算機、機器人學、控制論、工程設計等方面獲得應用。

吳文俊一生教了多少學生,無法用數字計算。“學生不少,也有很出色的,但有的去世了。其中一個學拓扑學,本來很好的,但在‘文化大革命’中患癌症去世了。還有一個也是很好的,60年代的,很出色的,在美國一次車禍中去世了。”語言中深含惋惜,良久才說,“有兩個非常出色的,去世了。現在當然也有一些很出色的,一定要說誰比誰好,這很難說,都很不錯的”,吳文俊的話音又出現了愉悅,“這叫做后繼有人嘛”。在吳文俊的主持研究實踐下,我國一支較完整的數學機械化研究隊伍已經形成,並在機器証明、方程求解、實代數幾何等方面做出了國際領先的成果,多次獲得國際、國內重要獎勵。

“吳公式”主人的生活不“公式”

吳文俊是中國數學界的泰山北斗,他取得的成績對絕大多數人來說可望而不可及,但是他畢竟是個人,有七情六欲,有喜怒哀樂,並且他的興趣還相當豐富,活力不亞於年輕人。有一次去香港參加研討,活動間隙出去游玩,那時年逾古稀的他竟坐上了過山車,玩得不亦樂乎。老伴一提起這個就說:“嗨,那是小孩玩的,他也要玩。”吳文俊訪問泰國期間,也坐到大象鼻子上開懷大笑。有一次在澳大利亞,他“頑皮”地將蟒蛇纏在了脖子上,嚇得旁人紛紛后退。

但平日裡,這位鼎鼎大名的數學家很大的一個嗜好就是看電影,不僅有手舉紙鈔苦候退票的“經歷”,也有“泡”電影院誤了末班車徒步回家的逸事。話一觸及到電影,吳文俊便興趣盎然:“這兩年沒看了。那些大片,武打片子,把我胃口倒掉了。”頗不滿意的他,仿佛一個要東西卻沒得到而噘著嘴的孩子,吳文俊緊接著又很認真的說:“《刮痧》你們知不知道,我在報紙上看到了介紹,我覺得有意思,我很想看。”2001年,採訪之前我們剛看過,覺得有意思,就說:“我們看了,很有意思,講中西方文化沖突的,值得一看,您也去看看吧。”“我是很想看的,報紙上講了,但附近一帶沒電影院了,還要跑老遠去看。”聽著吳文俊很想看卻又無處看的遺憾的口氣,記者便說:“您可以買張碟,放DVD來看。”吳文俊“啊”了一聲,問我們說的是什麼,最后才明白過來,“我還沒有這種設備,我的設備錄放機也壞了,也沒修理。我以前經常去海澱工人文化宮影劇院,過了條馬路就是了,現在撤掉了。”老人說得意興闌珊。

“我最喜歡歷史片,不過‘戲說’類的,我從來不看﹔真正的歷史片,是從那裡邊我可以學到一些歷史方面知識的。比如說吧,我第一次見到袁隆平呀,吃飯時一聊起來,沒想到我們的愛好有點相同,都喜歡看由普希金的小說改編的電影《上尉的女兒》,兩人不約而同的都喜歡,而且對這電影看法相同。我是在法國的時候看的,就因為看了這個電影,就變為電影愛好者了。”影片還是讓老人滔滔不絕,“前一兩年,在國內電視上演過一回,有一些修改,我對這個修改並不滿意,刪掉了一些,這些正是這個電影很吸引人的地方。個人胃口不同,我和袁隆平在這一點上有相同的看法。”看來老人找到了一個行業差別很大但觀點相同的很好的電影同盟。“有一些鏡頭關於凱瑟林女王的,印象非常深,普加喬夫起義就在凱瑟林女王當權的時候,許多吸引我的鏡頭刪掉了……”

除了電影外,吳文俊的另一大嗜好就是書籍。按他自己的說法是“隨便亂買”,種類很多,那些書絕大部分是中外文的數學資料,其余多是與歷史有關。為了節省時間,平時他節制業余愛好,“讀小說也隻讀短篇,怕長篇誤事,耽誤時間”。吳文俊家位於中關村腹地,朴實無華,簡單得近乎簡陋,地板和牆壁好象和主人的歲數差不多。雖有五個房間,但是老人的書要兩三個房間才容納得下,以前的書架遠遠不夠放的,屋裡到處都有書。“現在我正為這個事情發愁。”

吳文俊決不是一個沉悶的人,他不僅熱愛自己的專業,更熱愛豐富多彩的生活。然而,愛好廣泛的他將自己的生活簡單了再簡單——非常喜歡圍棋,但僅僅看別人下,自己很少與人對弈,因為怕上癮,花去太多的時間﹔也喜歡睡覺,可是躺在床上,思考最多的還是他所鑽研的數學!“我的業余愛好多,我現在對旅游很感興趣,看報、看電視,我都喜歡﹔有機會逛逛街,看看商品倒也有意思。”

走出工作間的吳文俊生活簡單,待人平易,生性樂觀——走在街頭,完全是普通人群中的一員。當我們問他會不會為了研究而像有些大科學家一樣忘我到不修邊幅,甚至邋遢的地步,老人立刻說:“我不學他們,家庭、事業兩個都不可或缺,兩個方面的矛盾不多,家庭裡雜七雜八的事情,都由老伴擔當去了。我不參加什麼活動,不認識什麼人,我和老伴也是人介紹的。我獲獎,老伴佔一大部分功勞。”不過,他坦白地表示自己多年來有一個不穿襪子的習慣,常常赤足穿一雙半舊皮鞋,“也不知道什麼時候養成了不穿襪子的習慣,隻有會見外賓,參加重要活動才‘被迫’穿上。在回來的車上,往往‘迫不及待’地脫下來。”可能這正是吳文俊所說的“努力躲避日常瑣事,好集中精力”。正所謂:攀高峰,“捷”足先登啊。

吳文俊的老伴陳丕合也是上海人,自1986年退休后就在家中干家務,全心照顧吳老。在採訪中她說:“我們家生活很簡單,普普通通,跟一般人家一樣,不追求什麼奢華。關鍵是快樂,我們倆身體都很好。”

談及成功這個話題,吳文俊說:“天才是人努力造成,我不相信天才,但相信靈感。我有種怪論,數學是給笨人干的,一些人干數學就不合適。”

我們問他關於他的成果被5位“菲爾茲獎”獲得者引用,而自己沒獲過此獎,那心裡怎麼想這問題。吳文俊笑了笑,不在意地說:“我自己沒獲得,我想我若住在國外現在希望大一點,但對這我並不在乎。”隨即又哈哈哈地笑,“也許這叫作那個‘狐狸吃酸葡萄吃不著’,我吃不著……”我們也被逗樂了。他說,“搞數學,光發表論文不值得驕傲,應該有自己的東西。不能外國人搞什麼就跟著搞什麼,應該讓外國人跟我們跑。這是可以做到的。”

如今,吳文俊走了,給我們留下了一座數學豐碑,這座數學豐碑屹立世界,熠熠生輝﹔他也留下了偉大的成就、偉大的人格、偉大的精神,激勵更多的人。浩瀚宇宙中,有一顆被命名為“吳文俊星”的小行星,這是對他科學貢獻和科學精神的紀念和褒獎。斯人已去,但那顆璀璨的“吳文俊星”將時刻照耀和激勵我們向科學的高峰奮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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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編:沈王一、王金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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