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節假光陰書卷裡

王充閭

2017年02月28日16:13    來源:人民網-中國共產黨新聞網

須知,業余時間如何利用,絕非細事。愛因斯坦就曾說過:人的差異就在於業余時間。業余時間可以造就人,也能夠迷誤人﹔可以增長本事,也能夠妨害前程。

這裡的“節假”屬於泛指,既包括節假日、星期天,也包括課余、工余時間。每逢節假,一些青年朋友挈婦(夫)將雛,到兩父母家歡聚,以盡人子之情,敘天倫之樂﹔如果風日晴和,有些朋友則與親友一道,趕赴名園勝地,共盡游觀之興﹔或者趁雨天雪夜,聚三五朋儕,壘方城,跳伴舞,聽音樂,暢一日之歡。

我以為,節假期間無論省親、訪友還是游玩、聚餐,都是正常生活的組成部分,純屬個人自由,無須他人置喙。當然,這裡有一個擺放在何等位置,支配出幾許時間去安排它的問題。須知,業余時間如何利用,絕非細事。愛因斯坦就曾說過:人的差異就在於業余時間。業余時間可以造就人,也能夠迷誤人﹔可以增長本事,也能夠妨害前程。

古人以“三余”(冬者歲之余、夜者日之余、風雨者時之余)之時讀書。毛主席生前經常告誡身旁的青年:要讓學習佔領工作以外的時間﹔而且,他是身體力行的,萬幾之暇,甚至戎馬倥傯之間,也不廢書卷。可見,“節假光陰書卷裡”,以此作為人生一大樂趣的大有人在。

馬克思說:“我最喜歡做蛀書虫!”這道出了我的心聲。我從6歲開始接觸書籍,先是“三、百、千、千”啟蒙,而后讀“四書五經”、詩古文辭,到了“志於學”的年齡,在中學第一次走進了圖書館,一整天伏在裡面不出來,從此,與書卷結下了不解之緣。我的老師裡沒有葉聖陶、朱自清、聞一多、陳寅恪那樣的名家,但是,他們自有其高明之處,就是從來不肯用繁雜的作業把孩子們的課余時間全部佔滿,而是有意無意地縱容、放任我們閱讀課外書籍。我的父母也從不因為我在節假日埋頭讀書、不理家務而橫加申斥。這大大地培植了我讀書的興趣,以后,便一發而不可收,像王羲之愛字、劉伶好酒、謝靈運酷嗜山水那樣,與生命相始終,從來沒有厭倦的時候。

但興趣與自覺性還不是一碼事。我的切身體會是,讀書自覺性的形成,首先來自迫切的需要。我並不相信“書中自有黃金屋”“顏如玉”“千鐘粟”之類的“神”話,但我相信培根說的“知識就是力量”,相信理論是行動的指南。我曾下過很大功夫埋頭鑽研馬克思和黑格爾的著作,每讀一次,都被其中強大的思想魅力所吸引,都有新的收獲。

我也曾相信蘇東坡所說的:“學如富貴在博收,仰取俯拾無遺籌。”因此,舉凡左史庄騷、漢魏文章、唐宋詩詞、明清小說,以及西方近現代的一些代表性學術著作,都綜羅博覽。后來懂得,書猶三江五湖,匯而成海,浩無際涯,而個體生命卻是很短暫的,“任憑弱水三千,隻能取一瓢飲。”所以,必須有所選擇。

1990年9月,我還寫過六首七絕:《讀書紀感》。其一曰:“綺章妙語費尋思,天海詩情任騁馳。綠浪紅塵渾不覺,書叢埋首日斜時。”其三曰:“伏盡炎消夜氣清,百虫聲裡夢難成。書城弗下心如沸,鏖戰頻年未解兵。”其四曰:“學海深探為得珠,清宵苦讀一燈孤。書中果有顏如玉,戲問山妻妒也無?”其五曰:“如飲醇醪信不誣,朝朝埋首勉如初。情懷老大無稍減,滄海揚塵或忘書。”都是心路歷程和苦讀生涯的真實寫照。

也許有人要問:這樣埋頭苦讀,摒絕了各種娛樂活動,為什麼不感到枯寂呢?道理簡單得很,凡事著迷、成癖以后,就到了“非此不樂”的程度,不僅沒有厭倦情緒,有時甚至甘願為此做出犧牲。柳永詞中說的“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正是這種境界。

看過《聊齋·嬌娜》的,當會記得這樣一個情節:嬌娜給孔生割除胸間癰疽,“紫血流溢,沾染床席,生貪近嬌姿,不惟不覺其苦,且恐速竣割事,偎傍不久”。

讀書固然是苦差事,但苦中有樂,樂在其中。林語堂有個很幽默的說法:讀書要能產生濃厚興趣,必須在書境中找到情人。“一旦找到文學上的情人,必胸中感情萬分痛快,而靈魂上發生猛烈影響。如春雷一鳴,蠶卵孵出,得一新生命,入一新世界。”說得很神秘,我至今尚無這樣的體驗,說明還不到火候,但書卷的吸引力是極大的,確是事實。

筆記小品記載,明人屠本平生好讀書,至老尚手不釋卷。有人問他:“老矣,何必自討苦吃?”他的答復是:“我於書,飢以為食,渴以為飲,久伸以當枕席,愁寂以當鼓吹,未嘗苦也。”雖然沒有說“生活中當情人”,但迷戀之情並無稍異。孔夫子當年讀《易》,“發憤忘食,樂以忘憂,不知老之將至”,不也是一種痴情迷戀嘛!所不同的是,生活中的戀人貴在用情專一,具有排他性,而書境中的戀人則多多益善,而且,這種戀情可以與眾分享,絕不會招致麻煩,產生嫉妒。

我以為,林語堂說的在書境中尋找“情人”,也可以作為讀書當求會心,讀書是一種精神享受來理解。陶淵明就曾說過:“好讀書,不求甚解,每有會意,便欣然忘食。”他在讀過一些古籍之后,曾寫了這樣一首詩:“泛覽周王傳,流觀山海圖,俯仰終宇宙,不樂復何如!”他覺得讀了《穆天子傳》和《山海經》,仿佛神游於幾千年的歷史長河和廣袤無垠的宇宙空間,俯仰之間即可窮究宇宙的奧秘,真是歡快至極。叩其所以然,或許是由於這兩部書中所記述的神話傳說,在一定程度上顯現了我們種族的原始意象,積澱了我們祖先無數次的歡樂與愁苦,飽含著人類命運和遠古生涯的殘跡與奧秘。其中的黃帝、夸父、精衛、西王母、三青鳥、三危山等,都作為一座座路標,引導人們返回遼遠的精神家園和熟悉卻又陌生的人類童年,因而,令人產生一種快感。

與會心、會意相關聯的是那種由苦思求索到豁然貫通的“悟入”過程。宋代著名理學家朱熹有這樣一首詩:“昨夜江邊春水生,艨艟巨艦一毛輕。向來枉費推移力,此日中流自在行。”表面看來,這種領悟十分輕鬆自如,也頗帶偶然性。但是,偶然性的東西是一種有必然性隱蔽在裡面的形式。巨艦輕浮,中流自在,來自春江浩蕩,波瀾壯闊。它形象地說明了,平日的知識與經驗的積累越豐富,主體心靈與客觀事物之間的聯結渠道越通暢,靈感的勃發機會也就越多。不管藝術家的具體狀況如何千差萬別,他們的“神來之筆”終歸都與其平日的艱辛勞動有關,都是藝術家高度緊張的精神勞動在一定條件下有所觸發的結果。正所謂:“長期積累,偶然得之”,“得之在俄頃,積之在平日”。

古人有“書卷多情似故人”“亡書(書籍丟失)久似失良朋”的說法,都是以書喻友,說明讀書猶如會友。朋友中有畏友、諍友,也有昵友、膩友。書籍何嘗不是如此。陸游贊賞王深甫的作品,說:“此書朝夕觀之,使人若居嚴師畏友之間,不敢萌一毫不善意。”同樣,書中也有直面人生、直言規過、不留情面的諍友和“昵昵兒女語,恩怨相爾汝”的親熱狎玩的昵友、膩友。

每當面對高大的書櫥,我總覺得:那些已經熟讀過多次的書籍,頗似積年稔熟的老朋友,屬於深交、摯友。古人詩句“舊書讀似客中歸”,說的正是那種老友重逢、聯床話舊的親切之感。有些書只是略加翻檢,粗粗瀏覽一過,比之於朋友,好似初交乍見,不過點頭之識。還有很多書羅列案邊卻未嘗展讀,這就像聞名未曾見面的友人,素昧平生,覿面不識。對它們冷落地擠在書架中,未得“周郎一顧”,我往往感到由衷的歉疚。

(作者系國家一級作家,遼寧省作家協會名譽主席,遼寧刊授黨校顧問。先后擔任過中共遼寧省委常委、宣傳部長,遼寧省人大常委會副主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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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編:沈王一、王金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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