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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書:歷史與親情的交響

張丁

2017年02月21日07:56    來源:光明日報

原標題:家書:歷史與親情的交響

  1920年5月7日,陳獨秀致胡適、李大釗信札,現藏中國人民大學家書博物館。張丁攝

  一九三一年正月十一,衛景安自蘭州寫給山西老家父母親的家書,中國人民大學家書博物館藏。張丁攝

  【守望家園】

  歲末年初,一檔名為《見字如面》的書信類視頻節目在網絡和電視台播出,其清新的風格、溫暖的情懷,收獲一片好評。特別是首期節目中有兩封寫於兩千多年前的家書,經過通俗的翻譯和明星的朗讀,把聽眾拉回到戰國末期秦統一戰爭的歷史現場,再現了普通士兵的日常生活,那字裡行間的人倫親情歷經兩千余年依然溫暖如初。

  穿越兩千年的家書

  戰國末期,秦軍橫掃六合,最終一統天下。可是,當時征戰的兵士是怎樣的人?有著怎樣的思想情感?千百年來,除了模糊的史料記載以外,人們一直無法獲得直接的認識。1975年,就在湖北雲夢睡虎地,一個充滿夢幻和野性的地方,考古人員發掘了11座秦墓,其中4號墓出土的兩件木牘給人們帶來了驚喜:這是兩封秦軍士兵的家書!

  這是名叫“黑夫”和“驚”的兄弟倆分別寫給同胞兄長“衷”的信,“衷”死后隨葬墓中。據專家考証,這兩封家書寫於秦始皇二十四年,即公元前223年,分別用隸書寫在兩片木簡的正反面,至今保存基本完好,字跡尚清晰可辨。從文字內容可知,當時“黑夫”和“驚”正在秦軍服役,即將參加攻打淮陽(今屬河南省)的戰役,因夏天快要到了,希望家裡盡快捎些錢、衣服或布過來。信中反復問候母親的身體怎麼樣了,如“母毋恙也”“母得毋恙也”,此外,姑姑、姐姐、外甥、及新婚妻子等親人,也令他們一一牽挂。兄弟倆也沒忘記自報平安,如“黑夫、驚無恙也”“前日黑夫與驚別,今復會矣”“與從軍,與黑夫居,皆毋恙也”。前線士兵寫信給家裡要錢要物,引發史家討論秦軍的供給制度,是否配發統一的軍服?有沒有軍餉?還是主要依靠士兵家屬提供?至於通篇那些思念、問安的語言,則更令人感慨萬端,盡顯遠離家鄉親人奔赴前線將士的萬般柔情。歷史是由一幅幅鮮活的畫面組成的生活圖景,親情則有著亙古不變的溫暖旋律,它們竟完美地在一封家書中融合交響,悠遠,綿長。

  回眸家書發展之路

  家書是家人親友之間傳遞信息和情感的文字,分廣義、狹義:廣義家書泛指所有私人之間的通信,狹義家書僅指親人之間的通信。

  家書的歷史十分悠久,當兩個人或群體離開了一定的距離,就產生了傳遞信息和情感的需求,像人類文明早期的口信、結繩通信、符號通信、樹葉通信、擊鼓通信、烽火通信等,應該就是家書的早期形態。文字產生以后,世界各地出現了泥板家書、簡牘家書、絹帛家書、布質家書、羊皮紙家書、紙質家書等各種載體的文字書信。隨著科技的不斷進步,文字書信以其內容的豐富性、傳遞的便捷性、保存的可靠性,成為人類文明的珍貴遺產,綿延數千年,為人際交往增添了遼闊深遠的想象空間,同時也為記錄人類歷史提供了真實可靠的原始檔案。直至今日,打開一封家書,追尋作者的思緒,如同穿行在歷史的隧道中,時時能夠感受作者情感的溫度,引起我們的共鳴。

  “黑夫”和“驚”的木牘是迄今為止我國所發現的最早的實物家書,也是最早的實物書信,在書信史上具有劃時代的意義。此前,關於書信的記載,都是文獻,比如《左傳》中的鄭子家《告趙宣子書》,《戰國策》中的范雎《獻秦昭王書》,《史記》中的魯仲連《遺燕將書》、樂毅《報燕惠王書》、李斯《諫逐客書》等,劉勰在《文心雕龍·書記》中說“三代政暇,文翰頗疏。春秋聘繁,書介彌盛”。先秦時期的書信雖多為公函,但家書逐漸從書信中分離出來,演化成家人親友之間一種獨具特色的交流方式。

  兩漢時期的著名家書有劉邦《手敕太子文》、劉向《誡子歆書》、杜泰姬《誡諸女及婦書》、秦嘉《與妻徐淑書》、徐淑《答夫秦嘉書》《為誓書與兄弟》、司馬遷《報任安書》、馬援《誡侄子馬嚴、馬敦書》、鄭玄《致子鄭益恩書》等。值得關注的是,東漢著名學者馬融寫給竇伯向的書信,信中提到:“孟陵奴來,賜書,見手跡,歡喜無量,次於面也。書雖兩紙,紙八行,行七字,七八五十六字,百一十二言耳。”(《藝文類聚》卷三十一)可見,至遲到東漢時期,紙質書信已經廣泛使用了,而且是后代通行的八行紙。可惜馬融的這封書信實物沒有保存下來,我國現存最早的紙質書信是距今1700多年前的《平復帖》,是西晉時期著名文學家陸機向友人問候疾病的一封書信,草書9行,共84字,也是傳世最早的書法真跡,歷代遞藏有序,民國年間由大收藏家張伯駒以重金購得,1956年捐獻給國家,現藏故宮博物院。

  魏晉以來,書信的格式基本定型,而且出現了教人寫信的書儀,直至隋唐,書儀在敦煌遺書中大量發現。這一時期的家書,像諸葛亮《誡子書》、曹操《誡子植書》、王修《誡子書》、羊枯《誡子書》、杜預《與子耽書》等,內容多為告誡勸勉子弟如何修身做人,是中國家訓史上的名篇。除此之外,這一時期還有大量論政、論學、反映社會風貌的友朋書信,像曹丕的《與吳質書》和嵇康的《與山巨源絕交書》,均為反映當時社會風習與朋友親情的典范之作。前者文辭優美,情感真摯﹔后者洋洋1800余言,引經據典,筆鋒犀利,把作者不慕官位、疏遠榮華、拒絕流俗、順意率真、安靜恬淡、追求“無為”的思想表現得淋漓盡致,這封書信也成為研究“竹林七賢”的重要文獻。

  歷經唐、宋、元、明、清,社會生活不斷發生劇烈的變化,家書在人們生活中的作用也越來越大。同時作為一種文學樣式,家書進入文人的文集,各個時代名篇佳作迭出,像唐代盧氏的《訓子崔元瑋書》、李華的《與弟莒書》,北宋歐陽修的《與十二侄》、司馬光《與侄書》、黃庭堅的《與四弟書》,明代李應升的《戒子書》、周怡的《勉諭兒輩》等。到了清代,家書遺存則更為豐富,如紀曉嵐、鄭燮、林則徐、曾國藩、李鴻章、胡林翼、左宗棠、張之洞等名人的家書,徽商、晉商的家書,閩粵僑批(即華僑家書),乃至普通人的家書,使后人在觸摸清人內心世界和情感脈搏的同時,打開了清朝社會歷史的另一扇窗口。

  晚清民國以來,中國社會經歷了巨大的新陳代謝。作為社會變遷的歷史見証,家書凝結了更為豐富的內涵和復雜的情感。近代郵政的引進,使更多的人擁有了傳遞家書的可能,收遞家書成為人們日常生活的重要內容。家書的內容更加豐富,除應酬交游唱和外,不乏表露心跡和記載史事之作,史料價值較高。像《曾國藩家書》《梁啟超家書》《傅雷家書》等已成為婦孺皆知的經典,在閱讀市場長盛不衰。

  家書有雙重遺產性質

  時光荏苒,20世紀90年代以降,手機、電子郵件、短信、微信等新的通信方式洶涌而來,它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侵佔了傳統家書的領地,家書很快退出了歷史舞台,家書所承載的歷史與親情的雙重記憶已漸行漸遠。然而,家書長期以來被認為是一種文體和文獻,並沒有人把它看作文化遺產。筆者認為,家書不僅屬於文化遺產,而且兼具物質遺產和非物質遺產雙重屬性。

  首先,家書是一種物質文化遺產。現存家書有的是名人手跡,有的記載了重大歷史事件,有的具有較高的藝術價值,應該屬於文物。僅就我們所收集到的家書來看,像何凌漢寫給兄弟的信,李鴻章寫給兄長的信,蔡鍔、黃興致石醉六書信,任鴻雋自南京臨時總統府寫給諸兄弟的家書,陳獨秀致胡適、李大釗等信札,梁啟超致胡適信札,抗戰時期寫於國民黨正面戰場的家書等,毫無疑問都是文物。

  其次,家書也是一種非物質文化遺產。家書是千百年來世代相傳的、與群眾生活密切相關的文化表現形式,其寫作、禮儀、格式、封裝等都有一定的要求和規范,並且這些要求和規范已經成為家書的寫作技藝,是無形的,目前正面臨失傳的危險。保護非物質文化遺產的關鍵是傳承人,家書的傳承人不是一兩個人、一批人,也不是某一個團體和地區的人,而是全體華夏子孫,主要是擁有家書寫作經驗的中老年人,傳承的對象是沒有家書寫作經驗的青少年。

  青少年是祖國的未來、民族的希望。中辦、國辦近日在《關於實施中華優秀傳統文化傳承發展工程的意見》中指出:“廣泛開展文明家庭創建活動,挖掘和整理家訓、家書文化,用優良的家風家教培育青少年”。 有關方面應抓住這一大好時機,盡快把家書納入傳統文化保護和傳承的范圍,組建專門團隊,加大征集保護力度,系統整理家書文獻,深入研究家書內涵,推動家書文化進校園、進軍營、進社區、走出去,適時啟動家書“申遺”工作,在全社會形成保護與傳承家書文化的生動局面。

  家書是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它蘊含著豐富的道德理念和倫理規范,承載著深厚的人文情懷和民族精神。在信息科技高度發達、生活方式多姿多彩的當代中國,傳統家書漸行漸遠,然而,家書寄寓的歷史、親情、文學、道德、禮儀、藝術等豐富內涵卻歷久彌新,愈加珍貴。

   (作者:張丁,系中國人民大學家書文化研究中心主任)

(責編:黃瑾、程宏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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