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12月14日20:30 來源:北京晚報
鐘桂鬆
一個地方的文化,是由多方面的內容組成的,包括養育一方人的山道、水系、森林、樹木、房子、小橋、陽光、空氣、語言、農作物以及宗族等等,而其中最具代表性的,是這個地方的地名,凡是上了年紀在外地工作生活時間久的人,一聽到家鄉的地名,立刻會調動起自己的所有記憶和經驗,浮現出故鄉的形象,透出一種濃濃的鄉愁,久久停留在腦際,一生都揮之不去。一代文學巨匠茅盾也同樣如此。
茅盾是地地道道的浙江烏鎮人,他出生在烏鎮,兒童少年時代在烏鎮長大,所耳濡目染的,都是故鄉烏鎮的文化。他晚年在《可愛的故鄉》一文中寫道:“我的家鄉烏鎮,歷史悠久,春秋時,吳曾在此屯兵以防越,故名烏戌,何以名‘烏’,說法不一,唐朝咸通年間改稱烏鎮。”還說:“烏鎮在清朝末年是兩省、三府、七縣交界,地當水陸界,地當水陸要沖。清朝在烏鎮設同知,俗名‘二府’,同知衙門有東西轅門,大堂上一副對聯是‘屏藩兩浙,控制三吳’,宛然是兩江總督衙門的氣派。鎮上古跡之一有唐代銀杏,至今尚存。”后來,茅盾外出讀書,1916年北京大學畢業后去上海商務印書館工作,他主編《小說月報》時,參加共產黨,成為中共最早的黨員之一,大革命失敗后,他寫了《蝕》三部曲,就流亡日本,回國后他先后創作了《子夜》等現代文學史上的經典小說。抗戰爆發,茅盾離開上海,為抗日為革命奔波在全國各地,1940年4月茅盾母親在烏鎮去世以后,就再也沒有回到故鄉。解放以后,茅盾擔任新中國的文化部長,日理萬機,加上政治運動不斷,無暇回故鄉烏鎮,但是,聽到“烏鎮”兩個字,聽到故鄉的消息,“總想回去看看,可又總是受到各種意外的干擾,其中就有文化大革命的十年浩劫。然而,漫長的歲月和迢迢千裡的遠隔,從未遮斷我的鄉思。”(茅盾語)
其實,茅盾這種時間遮不斷鄉愁,在他離開故鄉的那一刻就開始有了。上世紀三十年代茅盾在上海生活,每年清明總要回烏鎮掃墓。他從上海出發,坐火車到嘉興,然后換乘輪船回故鄉烏鎮。當時從上海到烏鎮,途中足足需要走一整天!回到烏鎮,一般已經是晚上掌燈時分。因此,茅盾在嘉興坐上去往烏鎮的輪船,聽到烏鎮家鄉人土白,望著運河兩岸熟悉的水田、桑地等自然風光,常常為濃濃的鄉情所包圍。他在《故鄉雜記》中就曾描述過自己回烏鎮坐輪船,在鄉音裡閑聊的感受:說正在注意觀察的茅盾突然在鄉親議論中插了一句烏鎮的土話,頓時,“大家都愕然轉眼對我看,仿佛猛不防竟聽得一個啞子忽然說起話來。並且他們的眼睛裡又閃著懷疑的光彩,我看出這些眼睛仿佛在那裡互相詢問:他不是什麼黨部裡的人罷?但幸而我的口音裡還帶著多少成分的鄉音,他們立即猜度我大概是故鄉的一大批‘在外頭吃飯’的人們之一,所以隨即放寬了心了。問過我的‘貴姓’以后,他們又立即知道我是某家的人,‘說起來都是很熟的’。”然后,這些鄉親又和茅盾聊起茅盾老家裡上輩的往事來了。這對在外面工作的人來說,是難得的機會,所以茅盾當時覺得,“這些,我也樂於傾聽”。故鄉的往事,給年輕的茅盾很多的靈感,上世紀三十年代茅盾創作了《林家鋪子》、《春蠶》等經典小說,讓茅盾的鄉愁化為作品奉獻給社會。后來抗戰開始,茅盾奔波在西北大地,遠離烏鎮,但是對故鄉依然是魂牽夢縈,“烏鎮”這個故鄉地名,故鄉的水,故鄉的船以及欸乃的櫓聲,常常在文學巨匠茅盾的鄉愁裡。他在 《大地山河》中帶點自豪的口氣說:“住在西北高原的人們,不能想象江南太湖區域所謂‘水鄉’的居民的生活﹔所謂‘暮春三月,江南草長,雜花生樹,群鶯亂飛’,也不是江南的‘水鄉’的風光。缺少那交錯密布的水道的西北高原的居民,聽說人家的后門外就是河,站在后門口(那就是水閣的門),可以用吊桶打水,午夜夢回,可以聽得櫓聲欸乃,飄然而過,總有點難以構成形象的罷。”我相信,茅盾當年在西北奔波時,對故鄉的回憶和思念構成的鄉愁,已經深深影響他的創作。1942年,茅盾在桂林創作長篇小說《霜葉紅似二月花》時,所思、所想、所憶,滿滿的都是故鄉烏鎮的故事,烏鎮人的口音,烏鎮交錯密布水道的地理環境,烏鎮大戶人家的廳堂、備弄,小橋流水,小火輪等等,盡是茅盾故鄉烏鎮的風採和韻味!所以從某種意義上說,《霜葉紅似二月花》這部優秀、精彩的長篇小說,是茅盾在桂林時鄉愁的產物。
茅盾的晚年,由於年事已高,已經無法再回故鄉,無法去走走當年自己曾經無數次走過的小街小路,看看街坊鄰居,摸一摸過去自己熟視無睹的界牆石碑,聽一聽烏鎮人帶有特別韻味的土白,以慰自己的鄉愁。所以,一代文學巨匠每當家鄉有人去看望他,他總是細細地打聽、了解烏鎮故鄉的情況,聽到興奮處,還情不自禁揮筆賦詩作詞。1977年年底,桐鄉縣委的兩位同志去北京公務,特地去交道口看望茅盾,在與家鄉人的交談中,茅盾知道家鄉烏鎮的古跡經過戰亂和“文革”還保留著,非常高興,特地在給故鄉的詩詞中寫道:“唐代銀杏宛在,昭明書室依稀。”這些,都是茅盾曾經親自見証過的故鄉烏鎮的文化遺產,現在在照片中看到,老人自然格外興奮。在北京的家裡,茅盾一直將故鄉烏鎮的鎮志放在自己常用的書櫃裡,時常取出來看看。現在看來,也許正因為長期在外的文學巨匠茅盾有如此濃郁的鄉愁,他晚年的回憶錄裡寫起故鄉烏鎮往事,才會頭頭是道,充滿了感情。一百多年前的烏鎮的人和事,依然活在茅盾的回憶錄裡,活在茅盾的文學世界裡,活在茅盾的鄉愁裡。這是文學的力量,也是鄉愁的力量!
中國這個名叫“烏鎮”的地方,凝集著文學巨匠茅盾永遠的鄉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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