鄒晨瑩
2016年10月11日09:28 來源:貴州日報
姜仕坤(中)在光照鎮與養羊戶交流(2012年5月21日攝)。 新華社發
一雙手,皴裂如樹皮,茶馬鎮董箐村貧困戶肖長青臉上寫滿無奈。身后,年久失修的木架瓦房搖搖欲墜。
一雙手,手持焊槍在火花中飛舞。紅紅火火的光芒,疊映著肖長青滿是憧憬的笑臉。
4月13日,聽到晴隆縣原縣委書記姜仕坤辭世的噩耗后,手裡的焊槍瞬間滑落。
“姜書記,你幫我買設備,你給我講發展。他們說你再也不能來看我了,你在哪裡嘛?”
姜仕坤,你在哪裡?原來,你在晴隆肥姑素鹽菜廠總經理王世莉的手機裡:從青絲到白發,不變的是你忙碌的背影。
姜仕坤,你在哪裡?原來,你在茶馬鎮董箐村副主任李安珍的腦海裡:一件夾克衫,一雙運動鞋,一個帆布包,你擼起袖子,你鑽進羊圈,你為羊治病。
姜仕坤,你在哪裡?原來,你在碧痕鎮繡娘的一針一線裡:“二十四道拐”的火爆,給晴隆帶來了山地旅游的新興產業,也點亮了貧困戶心中的小康希望。
大山不語,江水不言,姜仕坤,被定格在百姓心裡。
情濃:“有什麼問題,我們幫助解決,你放心領著大家養羊。”
講述人:
李安珍 茶馬鎮董箐村副主任
李安珍屢次想離開董箐村,直到一個“獸醫”的到來。
自1989年嫁到董箐,絕望一直伴隨著她:“一年種隻夠半年吃,一年隻趕兩次場,這日子怎麼過?”
平日裡,李安珍喜歡看報,讀些和農業有關的書。2010年,她琢磨著,在董箐養羊,可行。鄉親們的實踐証明,養三十隻羊,就能滿足溫飽,脫貧不成問題。
然而,鄉親的致富路,就像山裡的羊腸路,曲曲折折。
2012年,這些養羊的鄉親們好不容易脫貧,卻遭遇重創。盡管他們為保羊命不惜每日背草五六趟,甚至買來了自己都舍不得吃的包谷,無奈羊隻還是相繼死亡。
李安珍灰心氣餒了,四處打聽哪裡需要她這樣的人,甚至做好了進城打工的打算。
鄉親們一聽說她要走,急紅了眼:“你喊我們養羊,你走了我們怎麼辦。”
李安珍的丈夫勸誡她:“你帶頭養羊,自己能不能養好還不好說,怕會讓大家越養越窮,還是別養了。”
既盼望著有人指導,又懼怕著再度失望,李安珍進退兩難。
就在這時,一個陌生人到了董箐,他在羊圈邊上轉悠,襯衫上透著汗漬,褲腳挽過小腿,一雙舊皮鞋上滿是泥濘。“那人徑直鑽到我的羊圈裡摸羊,又問我咋不給羊驅虫?”李安珍覺得奇怪,不以為意地嘟囔著:“又不是人,驅什麼虫。”
接著,來人又叮囑她:“你家的羊得了皮膚病,得趕緊治。”說著就轉身彎腰,揪起路邊的幾株野草遞給李安珍,“這種草叫馬鞭梢,多採點碾碎了榨出汁抹在發病的地方就能好。”
這麼一來二去的,李安珍猜想,他應該是個經驗豐富的獸醫。
沒過多久,那個“獸醫”又來了。李安珍邊給羊喂草料,邊吐露心聲:發展太慢,還是得出去打工。
“獸醫”給李安珍算起了經濟賬,結論是:在家養羊還是比進城打工劃算。
姜仕坤的第三次到訪,李安珍才知道,眼前這個給羊開藥方、給她算收益賬的“獸醫”,居然是晴隆縣裡“最大的官”。
姜仕坤問,最大的問題在哪。李安珍答:“賣不出去,人家不要。”
“你的羊個頭太小,不達標。”姜仕坤的分析,讓李安珍更沒了信心。
“你是‘領頭羊’,你走了其他人心裡也沒底了。有什麼問題,我們幫助解決,你放心領著大家養羊。”姜仕坤的“保証”,讓李安珍格外安心。
之后,姜仕坤成了李安珍的良師益友。李安珍說,姜仕坤知道山上哪些中草藥能治羊的什麼病。他所講的那些“秘方”,李安珍都會記錄下來。
“哪裡還找得到像他這樣懂我們的人……”回憶漸漸深入,李安珍放聲大哭起來。
擦干眼淚,李安珍說:“再遇到困難,我也要遵守和姜書記的約定,把羊養好,當好鄉親們脫貧致富的‘領頭羊’!”
較真:“晴隆這種底子薄、基礎差的地方,老百姓經不起折騰,領導干部要認真再認真、鑽研再鑽研。”
講述人:
張大權 晴隆縣草地中心主任
托尼 晴隆縣海權肉業集團董事長
4月7日凌晨2點,張大權接到姜仕坤的電話。
“有個問題我想不通——”姜仕坤直奔主題:“現在羊價下滑,我們要好好算算賬。農戶一畝地產多少草?生產一斤羊要消耗多少草?活羊的成本價是多少?養一隻羊利潤空間有多大?怎樣才能保証老鄉能賺錢?”
一連串的問題,外行自是招架不住,張大權心裡有底:“老鄉是有利潤空間的,過去養本地羊,8個月出欄,一隻羊隻有80斤﹔現在的晴隆羊,6個月出欄,一隻羊有100斤。老鄉們隻看到羊子單價下滑,覺得不劃算,其實無論周期還是草料、勞動力都節省了。”
“這個賬要給老鄉算清楚。好不容易發展起來的羊產業,不能因為羊價下滑,影響老鄉養羊的積極性。”10分鐘的通話結束,姜仕坤心裡的石頭落了地。
“我已經習慣他半夜打來和我討論。”張大權說,對於養羊,姜仕坤有著不同尋常的“較真”和近乎痴迷的鑽研。張大權卻沒有想到,這是他和姜仕坤的最后一次通話。
“晴隆這種底子薄、基礎差的地方,老百姓經不起折騰,領導干部要認真再認真、鑽研再鑽研。”據張大權回憶,這是姜仕坤常挂在嘴邊的話。他還說,事關晴隆發展的每一項決定他都要自己先弄懂吃透,絕不能心血來潮,絕不能拍腦袋想當然。
研究透了,縣委書記索性被老百姓喊成了“羊書記”。功課足了,他開始解決老百姓養羊中遇到的實際問題。
姜仕坤大膽改變單一品種,增加綿羊養殖,進軍北方市場,提出“晴隆模式”升級版——通過低息小額貸款,鼓勵群眾獨立散養,由縣草地中心提供技術指導,產權由原來的草地中心轉到農戶手中。
“以前老百姓借羊養,羊病了死了都沒人愛惜,如今羊都是自家的,一些家裡不通車的農戶怕買來的羊羔走山路壞了蹄子,竟然像背娃娃一樣把羊羔背回了自家的羊圈。”張大權說,
事實証明了姜仕坤的判斷。這一“升級”,解決了羊的產權問題,打破群眾養羊動力不足的桎梏。
規模上來了,市場跟不上,怎麼辦?遇到關於銷售的難題時,姜仕坤喜歡“請教”托尼。
姜仕坤去世的前三天,兩人還徹夜研究晴隆羊的深加工問題。
托尼說,姜仕坤捍衛老百姓利益,他站在企業發展的角度,兩人沒少吵架。這段對話讓他記憶猶新:
“你能不能提高點價格,把老百姓的羊收購了?”
“價格要跟著市場價格走,我沒有義務也沒有理由提高價格收購。”
“你來這裡辦廠,為什麼?不就是看到晴隆種草養羊這個產業來的嗎?現在羊養出來了,你不能不收啊?”
“不是我不收,是要按照市場價格收,超過市場價格我就不能承受。”
“我不管你市場價格不價格,現在是晴隆羊產業受到了嚴重影響,很多老百姓都要毀草種庄稼了,再這樣下去,養羊產業會毀於一旦。失去了這個產業,老百姓拿什麼來發展?你不是也認為這是最好的扶貧產業嗎?”姜仕坤站起身來,大聲說話,脖子上的青筋都鼓出來。
“我是企業,哪家企業會做你這樣的虧本生意?”托尼也提高了聲調。
“哪個喊你虧本?不就是讓你少賺點,給老百姓多點利益,保住產業嘛。”姜仕坤語氣緩和下來。
“產業是企業發展的根本,沒有產業也就沒有企業。支持政府發展產業也是企業應該做的。但是也得有個度嘛。”
“那你出多少錢一斤?”
“比市場價多1元,11元一斤。”
“不行。”
“那你說多少?”
“14元5角一斤,我和張大權算過,這個價格不管是對你還是對老百姓都是不虧的。”
“我給你說,等我們產業發展壯大后會,有好的扶貧項目會向你傾斜。”
從回憶中緩過神來,托尼感嘆:“你看,他這操心的,哪裡是一個縣委書記干的活啊?但是,我就是被他的這種精神感動,盡可能讓多一些利益給老百姓。”
擔當:“老百姓不滿意,要麼是我們工作不到位,要麼就是沒有考慮充分老百姓的利益。不要怕百姓得利益!”
講述人:
封汪鑫 晴隆縣副縣長
姜文新 晴隆縣住建局局長
讓封汪鑫很受觸動的是,哪怕是征地拆遷這樣的敏感問題,“農民書記”也保持本色,頂住壓力,敢於在公開場合多次重申“不能怕老百姓得利益。”
規劃做出來之后,縣城東觀區征拆工作啟動,這也是晴隆近十年來第一次大規模拆遷,用姜文新的話來講,“簡直是翻天覆地”。
按照相關規定,貴州土地征拆,每畝補償標准不足三萬元。最初,征拆辦的人去開院壩會,規規矩矩念完征拆標准,方案被當事群眾公開“怒擲”的尷尬。
原征拆辦負責人范勇回去給姜仕坤匯報。姜仕坤說,“老百姓不滿意,要麼是我們的工作不到位,要麼就是老百姓的利益沒有考慮充分!”
“不要怕老百姓得利益。”姜仕坤親自參與征拆工作,院壩會開了五六次,一直強調著這句話。一筆一筆算細賬,反反復復改方案,最終,在省裡規定的征拆標准之外,縣裡又出台了規劃期的征地優惠政策。終於形成了各方都比較滿意的系列征拆文件。
在制定房屋征拆標准時,晴隆同樣突破常規,沒有集中安置,採用1:1劃地安置的辦法。有人曾批評,這違背了土地節約開發的原則。
姜仕坤頂住壓力,最大限度地向百姓讓利,“當官要有擔當,隻要干淨,就不怕。”
2000畝地,248棟房屋,無一戶因征拆上訪。
希望:“旅游業是老百姓脫貧致富的主攻方向。隻要把晴隆旅游搞起來,再苦再累也值得。”
講述人:
付明勇 晴隆縣委常委、副縣長
陳永益 巔峰集團副總經理
沈娟 晴隆縣安南古城鑫昌閣老板
國慶期間,安南古城游人如織。一家叫鑫昌閣的小店裡,沈娟前前后后招呼客人,忙得不亦樂乎。10月7日傍晚,沈娟手工算賬,七天收入有十來萬。
沈娟的店,販售晴隆特色的手工藝品和民族服飾,一針一線的背后,是碧痕鎮婦女們的脫貧致富的希望。沈娟明白且感恩:“這是姜書記給我們帶來的好處!”
“旅游業是老百姓脫貧致富的主攻方向。”姜仕坤認定,“二十四道拐”必須深度開發。
姜仕坤不止一次站在山頂,眺望著二十四道拐﹔也不止在一次會議上,強調“要把二十四道拐推出去”。
巔峰集團接手了二十四道拐景區的開發和運營,陳永益說,姜仕坤給了他一項“特權”:關於二十四道拐景區的一切問題,無論何時無論何地,都可以直接打電話給他。
於是,收集各種關於“二十四道拐”的文獻,編撰相關出版物,儲備“二十四道拐”的影像資料﹔引進戰略合作伙伴,建設安南古城影視基地,籌拍電視劇《二十四道拐》……他們在悄然積蓄力量,等待著水到渠成的契機。
2015年,電視劇《二十四道拐》的熱播,“引爆了”過去幾乎為零的晴隆旅游業。
“晴隆的旅游,沒有姜仕坤的努力,不可能‘一夜成名’。”陳永益感慨。
2015年10月2日,付明勇拍了現場火爆的場景發給姜仕坤,姜仕坤回復:“隻要把晴隆旅游搞起來,再苦再累也值得。”
前不久,中國汽車場地越野賽、史迪威公路“二十四道拐”汽車拉力賽、國際動力傘邀請賽等國際國內賽事相繼在晴隆舉辦,聚了人氣,得了財氣。“這些都是姜書記計劃好的,他卻看不到了。”付明勇語氣中滿是惋惜。
4月9日,在貴陽開完會,付明勇陪著姜仕坤聽王志剛工作室介紹縣域旅游規劃。這是姜仕坤奮進九牛二虎之力托關系找到的專家。
聽匯報時,付明勇感到很詫異:曾經,為推動晴隆旅游,姜書記連一塊碑文的大小材質都要親自把關。當天,姜仕坤卻一反常態,坐立不安,也不發言,中途離場好幾次。匯報完,對方征求他的意見,他隻講一句“我累了,沒意見”,就不再開口。
“原來,那個時候,他已經累得不行了。”付明勇連道后悔。他說,姜仕坤殫精竭慮地付出,就是想在一切可能的地方為晴隆老百姓脫貧播撒希望。
囑托:“我扶植的不是你,是你背后的那些老百姓。”
講述人:
王世莉 晴隆肥姑素鹽菜廠總經理
離開晴隆的晚上,記者的微信裡收到一條消息:“謝謝你們寫他的事跡,拜托你們好好寫他的事跡。姜書記是個好人,他不靠說,靠做。但是,我們得說啊。”發來信息的這個人,叫王世莉。
王世莉的敘述,從兩人的第一次見面開始。那時,王世莉的工廠廠房剛開始建造,姜仕坤剛從黔西南州建設局調任晴隆。
“王世莉,你很有錢啊?”姜仕坤指著廠房的施工現場問。
“沒有。”王世莉答。
“那為什麼要這麼建?”姜仕坤反問。
原來,他一眼就看出廠房的布局會造成極大的浪費,“做企業,錢還是應該用在刀刃上。”他並非只是嘴上說說。第三天,兩位專家到了工廠,重新設計施工方案。僅此一項,就為王世莉的企業節約成本300多萬元。
“姜書記為我的工廠付出了很多心血。”王世莉懂得姜仕坤的用意:“你要去闖市場,市場起來了,我的老百姓脫貧才有希望。”
在姜仕坤的奔走和協調下,肥姑素鹽酸菜廠破天荒地拿到了航空公司的訂單,廠裡生產的鹽酸菜上了飛機。
那天是3月18日,王世莉給他發信息“報喜”,他回:“同志仍需努力”。
與姜仕坤開會時,王世莉習慣用手機留影。翻看從青絲到白發的姜仕坤,王世莉總能說出當時討論的發展議題。“拍攝4月7日這張照片時,他給我布置了帶領2000名貧困戶的任務……”說話間,王世莉淚流不止。
“我扶植的不是你,是你背后的那些老百姓。”姜仕坤的這句話,王世莉牢記著。她的微信頭像從4月12日起就換成了蠟燭。“這是為了紀念他,也是為了提醒我自己。”(鄒晨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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