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色家園：伯伯的紅色足跡

我稱他伯伯。

第一次見伯伯前，想象他的模樣，或許高大偉岸，或許器宇軒昂，或許庄嚴神武。然而見到他時，這一切立時化作了煙雲，瞬間消失。他矮小、瘦弱、單薄，除了濃眉之下那雙銳利有神、目光如電的眼睛之外，與街面上行走的大爺大叔看不出任何異樣。然而，他是將軍，是走過草地、爬過雪山的老紅軍啊！中國革命的勝利，在很大程度上就是靠他們的努力和犧牲獲得的。

伯伯很少說起他的過去，家人只是從他偶然間流露的話語中得到一些碎片式的信息。在部隊，伯伯也很少“顯擺”自己的革命功績，以至於他離世后，極少有人知道他曾經的光榮歷史。為了寫這篇文，我曾探訪過他的家人，他的部下，但幾乎眾口一詞：說不出太多的細節。然而，歷史終究不會忘記那些為了中國革命事業做出了巨大貢獻的先驅們。

伯伯出生在江西永豐縣。永豐縣位於江西省中部、吉泰盆地東沿，東鄰樂安、寧都縣，南接興國縣，西與吉水、青原區毗連，北和峽江、新干縣接壤。第二次國內革命戰爭時期，永豐是中央蘇區的全紅縣，是中央革命根據地的重要組成部分，是中央革命根據地西北六縣的中心樞紐和堅強堡壘，也是中央革命根據地第一、二、三、五次反“圍剿”的重要戰場。毛澤東曾前后十三次到過永豐。

伯伯在這樣如火如荼的革命環境中，自然受到了熏陶與激勵，十七歲那年他光榮地加入了中國共產主義青年團，因為熱情高漲，工作積極，很快被任命為少共永豐縣區委書記、永豐縣兒童局局長。

30年代初，紅軍在毛澤東的領導下，經過古田會議的洗禮，“撥亂反正”找到了正確的前進方向，充滿旺盛的斗志。毛澤東、朱德曾率部數次進入藤田，領導群眾打敗了反動軍隊，並成立了多個基層蘇維埃政權。此時的伯伯在地方黨的領導下，正熱火朝天配合當地的紅軍與國民黨軍進行頑強的斗爭。

那個歲月，革命者顧不上家也不在乎家，一心都扑在為革命做貢獻上。伯伯整天天不亮就出門，半夜才回家，有的時候甚至都不回家。家裡的人不知道他在哪兒，也無法打聽。隻知道，自己家的伢子在鬧革命。“少共”“兒童局”，實際上就是今天所說的共青團和少先隊。伯伯擔當這兩個部門的領導人，領導著全縣的青年。想象一下，那可是全縣上下都一片“紅”的年代，幾乎每個人都被革命激情感染，成千上萬的青年兒童參與其中，事無巨細，問題很多，是非不少，矛盾不可避免，這一切都需要伯伯去化解，去排除，去解決，他要付出多麼大的精力和體力啊！二十多年后，伯伯能出任海軍北海艦隊航空兵政委，或許組織上正是看中了他這段堅強不屈、勇往直前的革命經歷。

從1930年開始，中央蘇區軍民開始了反“圍剿”斗爭，永豐是反“圍剿”的重要戰場。1930年底，蔣介石派十萬大軍妄圖一舉消滅紅軍，紅軍總前委在永豐附近的小布河灘上，召開了“蘇區軍民殲敵誓師大會”。毛澤東在此會議上提出了著名的游擊戰術：敵進我退，敵駐我擾，敵疲我打，敵退我追。此次戰斗以活捉張輝瓚，俘敵九千人而告終。1931年5月紅三軍團、紅四軍等部隊三萬多人，在中村西北高虎腦與東北夫坑兩座山頭及中村街一帶，與國民黨孫連仲第二十六路軍第二十七師強敵進行了一場殊死鏖戰，國民黨損失慘重，師長高樹勛差點被活捉。同年8月上旬，永豐地方紅軍在瑤嶺截擊敵軍，也取得了俘敵近一千人的勝利。

前方硝煙滾滾，每天有勝利的捷報飛舞，也有悲痛的消息傳來。昨天還是活蹦亂跳的伢子，今天或許已經長眠於戰場。喜悅和痛苦交織，震撼著伯伯的心。他為自己親手送走的戰士驕傲、高興，也為獻出年輕生命的兄弟悲傷。他看著那些悲痛欲絕的父母，感到內疚、自責，但心中又充滿了對國民黨反動派的仇恨。不把敵人消滅，我們永遠過不上好日子！伯伯緊緊摟住那些沉浸在悲痛之中的老人。永豐縣僅在第三次“圍剿”中，就有上千人被國民黨反動派殺害，兩萬多人逃難，近萬間房屋被燒。這仇恨永豐人民永遠記著。老人們擦干淚水對伯伯說，犧牲了一個，還有第二個。哥哥光榮了，弟弟頂上。去，去當紅軍，消滅反動派。伯伯的淚水一下子涌了出來。多麼好的老表，多麼好的群眾啊！

革命隊伍需要及時補充新生力量。動員青年參軍，是當時黨團組織的重要任務之一。伯伯此時又走在了最前面。1931年初，光是經伯伯動員參軍的青年人數一次就達到一個連，此事被記錄在永豐縣的革命歷史大事記上。之后的1932年5月到1934年1月，永豐縣參加紅軍的人數達到一萬多人。

伯伯高漲的革命激情和突出的工作成績，得到了上級領導的認可和鼓勵。1930年底，張愛萍從上海調往中央蘇區工作，擔任共青團蘇區中央局秘書長，共青團江西省委宣傳部部長，少年先鋒隊中央總隊部訓練部部長、參謀長、總隊長，是伯伯的頂頭上司。他對伯伯稱贊有加，多次對伯伯的工作提出表揚。這段光榮經歷，在伯伯去世后的悼詞中得到了印証。

殘酷的斗爭一刻也沒停止。反動派一次次“圍剿”，紅軍一次次頑強地反“圍剿”，讓永豐這塊彈丸之地，充滿了硝煙和血腥。伯伯是不拿槍的指揮員，不滿二十歲，就已經被磨練得很成熟了。堅壁清野，給敵人制造困難﹔組織赤衛隊、偵察隊，站崗放哨，刺探敵情，運送彈藥打掃戰場，等等。這些都是伯伯和其手下的同志組織帶領縣裡的青年冒著生命危險完成的。

星星之火已變成燎原之火，反動派恨之入骨，瘋狂地進行扼殺。一批批指戰員隨著飄揚的軍旗和嘹亮的沖鋒號倒下，紅色永豐的天空上出現了殘雲落暉。張愛萍根據上級命令，要求再一次動員補充紅軍力量。伯伯遵命而去，挨家挨戶做最后的努力。

永豐縣當年走出了多少紅軍戰士？我一直沒有查到准確的數字，但有名有姓的革命烈士卻有三千八百零六人，其中伯伯所在的沙溪鎮就有五百四十四人。當年的永豐是個人口不多的小縣，光烈士就出了這麼多，可想而知參加紅軍的該有多少人啊！

能扛槍上陣的青年幾乎都加入了紅軍隊伍，沙溪鎮“空了”，永豐也“空了”。張愛萍望著疲憊又著急的伯伯說，當下打仗最重要，你也到隊伍裡來吧。就這樣，伯伯走進了紅軍，與他動員參軍的老表們一起上前線，打“白狗子”。這年，伯伯正式成為了一名中國共產黨黨員。

1934年，第五次反“圍剿”失敗，紅軍開始了二萬五千裡長征。伯伯此時已是紅軍裡的一位連長，他告別了家人，告別了故鄉，告別了永豐，開始了漫長的征程。

十萬百姓淚汪汪，思情似海不能忘，紅軍啊，革命成功，介支個早回鄉。《十送紅軍》的歌聲在耳邊響起，秋風秋雨伴著淚水，伯伯們出發了。

這一走，從此戎馬一生。1935年1月，伯伯擔任了紅三軍團總指揮彭德懷的警衛員、參謀，在遵義會議期間成為警衛中的一員。這一走，伯伯成為永豐籍九位開國將軍之一，與大名鼎鼎的郭林祥、金如柏等一同被永豐人民永載歷史。這一走，伯伯用自己的一生，証明了一個共產主義信仰者的堅定信念和無怨無悔。

1998年，伯伯張華走過八十六年的歲月，與世長辭。胸前佩戴的是二級八一勛章、二級獨立自由勛章、二級解放勛章、一級紅星功勛榮譽章。

《 人民日報 》（ 2016年07月16日 12 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