單位打來電話,說該收黨費了,並報給了我一個詳細數字,是按規定計算的。他們說為了省事,就從工資裡扣除了,一次扣半年。我當然很高興這樣做。自從退休之后,很少去工作單位了,為了省去麻煩,黨費總是這種繳法。 可是,想起張大媽繳黨費的事,又覺得心裡有些不安。
張大媽是我媽媽生前的老朋友,小媽媽幾歲,算算現在也快80歲了。都是陝西老鄉,說得到一起,兩個老姐妹來往多,我也就熟了。
媽媽說:張大媽命好,兩兒兩女。女兒早已出嫁,大兒子在北京工作,小兒子在家鄉務農。張大媽兒子女兒家輪流住,這些年總住在北京。
比起媽媽來,張大媽話裡政策詞兒多。外國熱鬧事,她沒有媽媽知道的多,但是黨在農村的各種政策都熟得很,說起來一套一套的。媽媽說:你張大媽是共產黨員,年輕時在生產隊還當過婦女隊長哩。張大媽笑笑說:都是過去的事了,如今老了,干不動了!
得知張大媽是老共產黨員,我心裡暗暗佩服:難怪她這麼懂政策。肯定是個愛學習的婦女!
有一次聊天,不知怎麼就談到黨員生活的事,說起繳黨費,張大媽說:我們農村黨員也繳。
“繳多少?”我問。
“5分錢。”張大媽說。也許是覺得太少了,又補了一句:“不好意思。”
“不!你們沒有收入。不在錢多少,是個黨員的義務。”我忙解釋道。
“我入黨幾十年了,一直這麼繳。”張大媽說:“早些年日子過得緊巴,賣兩個雞蛋,月初先得去把黨費繳了。習慣了,心裡總惦記著。”
這倒讓我想起自己,35年前剛入黨時,看到那些老同志領工資后第一件事是繳黨費。而且,有個不成文的規矩:不繳零錢,不繳破舊殘損的錢。老同志說:繳黨費不在錢多錢少,是個嚴肅的事,表示著你對黨的崇敬和尊重。許多年來,老同志的老規矩成了我的習慣,一直沿襲到退休,才改了習慣。從工資裡扣繳。
我問張大媽:“這些年,你跟兒子到了北京,一年一年不回去,黨費就不繳了吧!年紀大了,也能理解。”
張大媽連連擺手說:“那怎麼能行!繳!一直繳!按月繳。現在和兒子住在城裡了,每月繳一角錢。一到月頭,就打電話回去,催二兒媳婦到村黨支部代我繳黨費。”
我媽媽不是黨員,她笑張大媽算不來賬。一個月一毛錢,一年不過塊把錢,月月還打電話去提醒兒媳婦,電話費也不知花了多少。
張大媽說:“那不一樣。黨費是黨費,電話費是電話費。”
媽媽說:“一共塊把錢,一次繳一年不結了。”
張大媽說:“黨費要月月繳,說明你心裡還裝著黨,還記著自己是個黨員。其實,並不是黨缺你那點錢,這是義務。老了,做不了啥貢獻,但也不能忘了自己的身份。”
一個年近八旬的老人,一個中國農村最底層的勞動婦女,幾十年如一日,把忠誠和崇敬當做承諾,默默地,一點一滴地努力實踐著這承諾,至老至終不變。她心靈的明淨和誠摯,讓我想著自覺有些慚顏。
當年,在井岡山,那些農村女黨員,把咸菜當成黨費,冒著生命危險,送到山上,解決紅軍的缺鹽問題﹔在長征路上,過草地時,有的紅軍戰士陷進了深深的泥潭,可他們高高舉起的手裡,攥著幾個銅板,向黨繳了最后一次黨費。我想,如果是在當年,是在戰爭年代,隻要可能,隻要需要,張大媽也能做得到。因為,她像那些普通的共產黨員一樣,心裡有黨,有她至高無上的信仰。
《人民日報》 (2006-06-30 第08版)